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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一家人的貌合神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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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踌躇了很久,像在嘴里含着一块滚烫的石头,最终还是艰难地开了口:“我爸妈……今年要来武汉过年。”
话音落下,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
烨正准备夹菜的手顿在半空,然后缓缓放下。他抬起头,一个毫不掩饰的、带着烦躁和责怪的幽怨眼神直直地刺过来,眉头紧紧锁在一起,伴随着口里还没咀嚼完的饭菜,声音有些含糊却异常冰冷:
“你揍么(做什么)决定前能不能跟别人商量一哈?!”(你做什么决定前能不能跟别人商量一下?!)
他几乎是立刻质问道,语气充满了被打扰的不悦:“让他们来搞么斯(干什么)?”(让他们来干什么?)
“我……” 我正欲张口解释,想说这不是我的决定,我也是刚刚才知道,话到了嘴边。
但他根本没给我解释的机会,极其不耐烦地打断了我,挥了挥手,像是要驱赶什么令人厌烦的东西:
“蒜鸟,蒜鸟!”(算了,算了!)
“反正我过年加班,你们自己玩……”
他剩下的话语淹没在重新拿起碗筷、埋头吃饭的动作里,用沉默和那句“你们自己玩”,清晰地划清了界限,也堵住了我所有还未说出口的话。
我僵在原地,看着他迅速恢复“正常”吃饭的样子,仿佛刚才那段短暂的、充满火药味的对话从未发生过。解释的话语卡在喉咙里,最终和着委屈,被我自己生生咽了下去。
餐桌上的气氛,比刚才更加冰冷、沉重。
临近年关的几天,节奏突然被拉紧,空气里都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焦灼。公婆更是每天都会准时“报到”,像是巡查员,看看冰箱里还缺什么年货,检查卫生哪里还有死角,盘算着还差哪些过年物品需要置办。除了享受含饴弄孙的乐趣,也不可避免地带来了更多的指手画脚和那份无处不在的“不放心”,让本就忙碌的节前准备,更添了几分心累。
自从和堂弟通过那通电话,得知父母的决定后,我便主动联系了妈妈,为他们买好了来武汉的火车票。按下支付确认键的那一刻,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期盼与担忧如同两股纠缠的绳索,紧紧勒住了心脏。
期盼的是久违的亲情团聚,是听到乡音的亲切,是看到孩子们环绕在外公外婆膝下的温馨画面,也是我自己内心深处对家庭温暖的一种渴望。
然而,担忧却像更浓重的阴影,层层笼罩下来:
·想想他们之间那无休止的争吵——会不会在这个本就脆弱的家里,在悠悠和辉辉面前,再次上演?
·妈妈的啰嗦——我仿佛已经听到她不断重复相同的话题,一遍又一遍地叮嘱,明明已经应下了,她还是不放心地再次嘱咐,那种密不透风的关怀,有时会让人喘不过气。
·爸爸散漫的习惯——他每天烟酒不离手,若是在客厅里,在孩子们身边吞云吐雾,我该如何劝阻?这必定会引发矛盾。
·妈妈的洁癖——这几乎是我的“童年阴影”。在家时,她每天通常要盯着我们洗不下于十遍手:起床后、吃饭前、吃完饭、摸过遥控器、开过柜门、玩过手机拿吃的之前……毫不夸张!悠悠小时候,她甚至编了洗手歌,让悠悠边按规范步骤洗手边吟唱。我承认,家里的一尘不染是她的功劳,但这种过度的洁癖,会让身边的每个人,尤其是孩子,感到无所适从,充满压力。
·饮食的难题——爸爸做的饭时常一口咸一口淡,若是不让他下厨,由我来做,他们那习惯了家乡重油重盐的肠胃,又能否吃得习惯?
·无形的压力——妈妈会不会像监视器一样,机械地盯着家里的每个人,像我小时候被她盯着一样,不能有任何她眼中的“瑕疵”?一旦发现,便是横加指责、批评教育、举例说明,然后盯着你立刻改正……那种被审视的感觉,至今想起仍觉压抑。
·最不确定的因素——他们,又将如何与烨相处?烨本身的沉默和疏离,遇上父母可能存在的过度关心或挑剔,会是怎样的局面?
所有这些问题,像一团乱麻萦绕在心头,又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胸口,有些透不过气。我知道,我必须提前做好心理准备,去一层一层地揭开这些可能出现的矛盾。
想到这里,我手上打扫卫生的动作不由自主地又加快了许多。
“奶奶,明天姥姥姥爷就来了!” 坐在婆婆腿上的辉辉,晃着小脚丫,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带着点小兴奋地打着他的“小报告”。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打得我措手不及。我本打算找个合适的时机,比如饭后闲聊时,或者明天他们来时再大大方方地告知,至少也该是在饭桌上不经意地提起,让这事显得顺理成章。
可此刻,从孩子天真无邪的嘴里泄露出来的“秘密”,让这件事瞬间变了味道。我仿佛成了一个在背后搞小动作的人,这偷摸的把戏像是在刻意隐藏什么,一股尴尬的热气瞬间涌上我的脸颊。
我赶紧稳住心神,强装自然地补充道:“是的,爸妈,我爸妈明天到。正想说呢,要不明天你们也过来,我们一起吃个饭?”
“不了。” 婆婆几乎是立刻、干脆地拒绝,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语气里的疏离感显而易见。她顿了顿,目光转向我,带着审视:“待多久啊?就玩几天还是过完年?”
这个问题看似平常,却暗藏机锋。我心头一紧,担忧他们会误解,以为是我和烨联手,故意让他们搬走,好腾出地方让我爸妈住进来。这种想法一旦生根,后果不堪设想。
我连忙摆手,语气带着刻意的轻松,试图澄清:“就呆几天,过年他们还要回去走亲戚、请客呢,那边事情也多。”
我刻意强调了“几天”和“回去”,划清界限,表明这只是一次短暂的访问,并非鸠占鹊巢。
公婆听了,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嗯”了一声,便继续逗弄辉辉。但空气中那种无形的压力并未散去。
而我,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变得比之前更加小心翼翼,言行举止都像是走在薄冰上,生怕哪一个细微的举动,又会引来不必要的猜忌和解读。原本期盼父母到来的心情,此刻也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和疲惫。
晚上,我抱着自己的枕头和被子,深吸一口气,推开了主卧那扇许久未进的门。
烨正靠在床头看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没什么表情的侧脸。我走到床边,声音有些干涩地开口:“我爸妈明天就到……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们分房睡了。”
这像是一个解释,也像是一个请求。
他闻言,目光没有从手机屏幕上移开,只是默不作声地,动手摞了摞自己那边的枕头和被子,往旁边挪出了一些空间。没有回应,没有询问,甚至连一个眼神的交流都没有,仿佛我只是来送一床被子的陌生人。
他的沉默像一堵冰墙。我默默放下枕头,铺好被子,然后转身回到次卧,将熟睡的辉辉轻轻抱了过来,放在我们中间。
这张曾经属于我们两人的大床,因为孩子的加入,加上几年来的疏离,此刻显得既拥挤又空旷。
许是三个人睡实在太挤了,或许是他本身就极不习惯,烨一夜都在不断地翻来覆去,背对着我,将被子扯得窸窣作响,每一次翻身都带着明显的烦躁,清晰地传达着他的不适与抗拒。
而我,也难得地“认床”了。
虽然身下这张主卧的床垫,是多年前公婆特意为我们定制的乳胶床垫,价格不菲,曾经也承载过无数个相拥而眠的夜晚,无比舒服。但几年没有躺上来,身体和心灵都感到了强烈的陌生与排斥。鼻尖萦绕的不再是次卧里熟悉的、带着孩子奶香和我自己气息的味道,而是属于他的、混合着淡淡烟草和陌生汗臭的气味。
我们中间隔着熟睡的孩子,像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楚河汉界。
我一动不动地躺着,听着他烦躁的翻身声,感受着自己过快的心跳,睁着眼睛,望着黑暗中模糊的天花板,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