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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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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三十,子时刚交,林家后屋还亮着豆油灯。林岁晚把三十两雪花银码进两只粗陶罐,罐口用猪尿脬扎紧,再覆一层黄泥,外观瞧着像腌菜坛子。
阿豆绕着她转圈,低低呜咽。她揉了揉狗头:"别怕,这是咱的‘赎身钱’,明天砸在祠堂,让那群极品开开眼。"
灯芯"啪"地炸响,她提笔在账本最后一页写:
"辰时正刻,二提分家,银货两讫,此后天地阔朗,任我春耕。"
四更鼓罢,天色蟹壳青,细雪纷飞。林岁晚套了件靛蓝粗布长袄,外罩兔毛坎肩——兔皮是萧知宴猎的,针脚是他熬夜缝的,虽歪歪扭扭,却暖得人心热。
驴车吱呀,两坛银钱垫在稻草下,萧知宴执鞭,少年呼出的气在寒风里结成雾:"本公子头回给人当车夫,你得加钱。"
"行,到地方给你买糖葫芦。"林岁晚笑,他哼了声,却扬鞭更用力。
祠堂外,林马氏披枣红厚袄,被周金花、钱喜弟左右搀扶,身后跟着林茂财、林茂德及一众族老。众人踏雪而立,脸色或青或白,像一排挂霜的冬瓜。
林马氏拄杖敲地,声音尖利:"丫头,三十两赎身银,敢空口白话,祖宗牌位前打你二十棍!"
林岁晚不答,只示意萧知宴掀开车板,"哐"一声,两坛腌菜坛子搬落石阶。她抬手一掌拍去泥封,"哗啦"银光倾泻,雪花银在晨色里堆成小山。
人群瞬间安静,只剩风声掠过檐角铜铃。
里正兼族老赵守田蹲身拾起一锭,放牙间轻咬,点头:"足色雪花银,三十两整。"
林岁晚拱手,声音清亮:"族老明鉴,银钱齐备,按先前言定,赎我母女及亡母嫁妆地三亩、老屋两间,自此各灶吃饭,生死盈亏,与长房无关。"
赵守田目光闪烁,看向林马氏:"老太太,您怎么说?"
林马氏脸色青白,周金花尖声道:"三十两就想走?如今地价涨,要五十两!"
极品临时变价,人群哗然。萧知宴"啧"了声,抱臂看戏——他倒要瞧瞧这小丫头如何拆招。
林岁晚不慌,从袖抽出一卷黄纸:"这是去年行首估价,三亩旱地市值二十两。我添十两,共三十两,已溢价一半。若奶奶执意五十两——"她话锋一转,"那请当众说明,多出的二十两,是哪位长辈贪了族产?"
话音落地,祠堂前"嗡"地炸锅。族老们面色铁青,林茂德慌忙喝止:"丫头休要血口喷人!"
林岁晚等的就是这句,她抬手又甩出一本小账:"那便按族规,地价以市价为准,三十两一文不多。若再刁难,我即报官,告你们私扣嫁妆、逼卖人丁!"
林马氏嘴唇哆嗦,却不敢再喊价——再闹,真扯出族产黑账,谁都兜不住。
赵守田趁机敲槌:"既无异议,立契!"
红泥印泥按上,林马氏手指颤抖,几乎把拐杖捏断。契成,林岁晚收好属于自己的那一份,伏身给祖宗牌位磕了三个头,声音平静:"列祖在上,今日分灶,岁晚自当勤俭耕读,不坠林氏之名。"
说罢,她起身,对着极品一家福了福,笑意恬淡:"奶奶、伯叔,保重。"
祠堂外,萧知宴已招呼一群村民候着。众人齐力,把事先打好的木车推进院,三下五除二将林岁晚母女的几口箱笼、酱缸、韭菜种子搬上车。
林三丫抱着娘牌位,眼泪汪汪却嘴角带笑。阿豆兴奋得前后狂奔,偶尔对祠堂方向吠两声,像极了告别礼炮。
车队远去,林马氏一口气没上来,晕在周金花怀里。
林茂德恼怒:"到嘴的鸭子飞了!"
周金花咬牙:"不能让那丫头舒坦,得想新招!"
他们却不知道,林岁晚早留后手——她让萧知宴暗中记下今日族老表情,谁贪谁怕,一目了然。往后极品再使坏,她精准打击。
日近正午,车队停在三亩田旁的空院子——这里原是娘亲嫁妆老屋,多年失修,却位置极佳,门前溪水,后靠缓坡。
林岁晚深吸口气,掏出铜锣,"当"一声脆响:"乡亲们,今日起,此处改名'岁田小院'!修房、搭棚、开新灶,需木工、瓦工、小工,日结二十文,供两顿酱菜肉饭!"
人群轰然应声,锄头铁锹齐举——有钱赚,谁不积极?
萧知宴把最后一只酱缸搬上土台,抹了把汗:"本公子身娇肉贵,可陪你看房起屋,但你得管一辈子饭。"
林岁晚笑嗤:"行,管饭,但得先交学费——兔崽、鸡崽、砖匠、木匠,你去谈价。"
少年撇嘴,却转身跑向村口,大红披风在寒风里翻飞,像面猎猎作响的旗。
雪后初霁的清晨,风像钝刀一样刮过人脸,岁田小院却热气蒸腾,仿佛把整座北地的寒气都拒在门外。
新砌的火墙昨夜才封口,灶间里烘得微暖,酱油与韭菜花的辛辣在空气里翻滚,像两条互相缠绕的龙。
林岁晚挽着袖子,长柄木勺在酱缸里划出一圈圈棕红的漩涡,额发被汗水黏在鬓角,却掩不住眼里的亮。
灶口前,萧知宴正把劈柴扔进火膛,火苗"轰"地窜起,映得他半边脸都是赤金色。
锦衣早被汗水浸出盐霜,他却笑得张扬,抬手抹一把脸,黑灰在颊边拖出一道滑稽的印子:"本公子头回把袍子当柴刀使,痛快!"
火舌舔着锅底,也像舔着他眸底的火光,炽热而明亮。
院外忽然传来嘈杂,脚步声杂沓,像一群野猪闯进麦地。
林茂德领着十来个壮汉涌进来,手里铁锹木棒在晨光里泛着冷光,声称要"收回族地",嘴里骂骂咧咧,唾沫星子溅在雪地上,立刻结成冰渣。
林岁晚不慌,抬手打了个响指,瘸腿李大爷立刻敲响铜盆,"当——"一声脆响,全村帮工哗啦啦围上来,锄头扁担横成一排,黑压压的人墙把不大的院子堵得水泄不通。
谁动他们的摇钱树,就跟谁拼命。
林茂德色厉内荏,刚想挥棒,萧知宴顺手拎起新打的榆木梁,重重往地上一杵,"砰"的一声雪沫四溅,地面微微震颤:"想拆房?先问问我这条梁答不答应!"
少年声音清朗,却带着京腔的冷冽,像一把刚出鞘的剑,寒光逼人。
壮汉们被气势所慑,竟不敢上前,铁锹木棒在手里抖得像筛糠。
林岁晚走上前,从袖里抽出一张盖着里正大印的地契,啪地拍在林茂德胸口:"二伯,族地?睁大眼睛看清楚,这是御押私田,你再闹,就是冲撞官契。"
纸页在寒风里猎猎作响,像一面小小的旗帜,却重若千钧。
林茂德脸色青白,嘴唇哆嗦,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帮工们哄笑,阿狗趁机冲上去,一口咬住他裤脚,"嘶拉"一声,布片纷飞,露出里面冻得发紫的小腿,在雪地里格外刺眼。
人群爆笑,笑声像浪潮,一波接一波拍在林茂德脸上,他羞恼交加,连滚带爬逃出村口,雪地上拖出一条歪歪扭扭的痕迹,像一条被剥了皮的蛇。
午后,暖阳初露,冰凌从屋檐滴答坠落,像一串串晶莹的珠帘。
林岁晚把新做的"韭菜纸"铺在案板,淡绿透光,她提笔写下"岁岁田田"暗纹,顺手包进冷吃兔丁,绿信封口一拧,像一枚小小的翡翠元宝,在光下熠熠生辉。
萧知宴倚在门框看,忽然开口:"给我一张。"
"你要作甚?"
"写信回京,让我那帮狐朋狗友知道,本公子如今...会造纸,会养兔,还会护得住一座大棚。"
少年说这话时,眼底盛着春日碎光,比京城的酒还要烈,还要烫。
傍晚,集市收摊,林岁晚的钱匣沉甸甸,她倒出银角子,哗啦啦像落了一场冰雹,在木桌上跳荡、旋转,最后归于平静。
灯影下,她执笔记账,忽然发现——四十两大关,已悄然突破。
她抬眸望向窗外,新扣的大棚骨架在月色里泛着青白的光,像一条静卧的龙,鳞片是竹弓,筋骨是麻绳,只待春风一声令下,便要腾空而起。
而春风,还未彻底化雪,却已在田间潜伏,只需一声雷,便能破土而出,扶摇直上。
雷声,就在不远处。
夜色渐深,雪水顺着屋檐滴落,滴答,滴答,像更鼓,也像心跳。
林岁晚吹熄油灯,和衣躺下,却睡不着。她听着窗外风声,听着远处偶尔传来的犬吠,听着自己胸腔里那一声声急促的跳动——她知道,真正的硬仗,才刚刚开始。
而此刻,在村另一头的破屋里,林茂德正裹着湿被子打哆嗦,脚上的冻疮痒得钻心。
他咬牙切齿地盘算着下一计,眼底是淬了毒的恨——那恨意,比寒风更冷,比夜色更沉。
春风未至,杀意已起。
雪水顺着屋檐滴落,滴答,滴答,像更鼓,也像心跳。
林岁晚吹熄油灯,和衣躺下,却睡不着。她听着窗外风声,听着远处偶尔传来的犬吠,听着自己胸腔里那一声声急促的跳动——她知道,真正的硬仗,才刚刚开始。
而此刻,在村另一头的破屋里,林茂德正裹着湿被子打哆嗦,脚上的冻疮痒得钻心。
他咬牙切齿地盘算着下一计,眼底是淬了毒的恨——那恨意,比寒风更冷,比夜色更沉。
"哥,咱不能再硬碰硬了。"周金花撮着牙花子,声音压得极低,"那丫头如今有里正撑腰,咱得使软刀子。"
林茂德眯起眼,阴恻恻道:"软刀子?那就从她的名声下手。一个未出阁的丫头,天天跟男人混在大棚里,能干净到哪去?"
周金花眼珠一转,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嘴角勾起一抹阴笑:"我这就去办。"
第二日,村里忽然传出风言风语,说林岁晚大棚里藏着野男人,夜夜笙歌,还说什么"韭菜纸"是用男人头发搅的浆,才那么韧。
谣言像野火,借着冬风,一夜之间燎遍全村。
林岁晚正在棚里给韭菜松土,忽然感觉气氛不对——村民看她眼神闪躲,几个妇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见她走近,"哗"地散了。
她眉头微皱,却并未多言,只把手里活计做得更利落。
第三日,她主动在村头老槐树下摆开长案,当着全村人的面,现场揭纸——从剁叶、煮浆、抄纸到烘干,一道道工序明明白白。
又让萧知宴站在一旁,锦衣玉冠,朗声宣读自己身份:"宣平侯府七郎,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林姑娘雇工,日结五百文,清白交易,天日可表!"
众人哗然,原来那些谣言竟是空穴来风。
林岁晚趁机把韭菜纸分给围观的孩子,让他们当风筝放,纸鸢在天空飘舞,绿得耀眼,也绿得人心透亮。
谣言不攻自破。
谣言平息当日,林岁晚带着里正和族老,挨家挨户送"绿信封"——里头包着薄脆的韭菜花酱,封皮上印着谣言始作俑者的名字:周金花。
她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微笑看着对方把酱吃完,然后轻声道:"味道好吗?下次再传谣,我就用粪水泡纸,包给你吃。"
周金花脸绿得比韭菜纸还难看,却不敢吭声。
自此,村里再没人敢乱嚼舌根。
谣言风波过去,春耕真正忙碌起来。
林岁晚带着"岁田联盟"的村民,翻地、施肥、播种、搭棚,一条条田垄像绿色的五线谱,在田野上铺展开来。
萧知宴脱了锦衣,换上粗布短打,汗水顺着脊背往下淌,却笑得畅快:"本公子第一次觉得,泥土比酒更醉人。"
林茂德见谣言无效,又生毒计——他偷偷在自家田里撒了过量盐巴,想等雨水冲刷,把盐水引进林岁晚的田,毁了她的庄稼。
可惜林岁晚早有防备,她提前在田埂上挖了深沟,雨水一来,盐水全灌进沟里,反而成了她田里的"肥水"。
林茂德偷鸡不成蚀把米,自家田被盐水泡得庄稼枯黄,而林岁晚的田却绿意盎然。
春末夏初,韭菜第二茬收割,绿浪起伏,香气扑鼻。
村民们腰包鼓了,对林岁晚更是死心塌地。
林马氏一家被孤立,走在村里,人人侧目,连往日最巴结他们的几个远亲,也远远避开。
夏夜,雷声滚过天际,闪电照亮田野。
林岁晚站在大棚前,望着远处极品家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春雷已过,接下来,该是我的主场了。"
她回到屋里,点亮油灯,铺开一张纸,写下几个大字:
"夏雷行动——让极品再无还手之力!"
墨迹未干,窗外雷声炸响,仿佛回应她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