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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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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秋早霜,时至今日我仍然敢说我是方圆百里最好看的妖。
全身雪白没有一丝杂色,有着高昂的四只鹿角和潭水般清澈的眼睛,我有三只眼,一只眼睛长在额头正中间,只不过还未曾睁开过。
我生活在敖岸山,敖岸山很大,有各种飞禽走兽,还盛产黄金,每年都有许多人为了黄金慕名而来,结果不是摔死就是被各路妖怪吞入腹中。
有天我在半道碰见一人,倒在一棵巨大的樟树下。
那人一身火一样的红,像流了一身的血,我以为她死了,毕竟这山上到处是妖魔鬼怪。
我闻到一股从未闻过的味道,很浓烈,说不上好闻但我也不讨厌,只是那味道让我的头有些晕乎。
靠近之后我发现那一抹红色是那人的衣裳,不是血,那人也没死,好像只是睡过去了。
那人醒来后把我带回了家,后来我才知道,春不雨是专门酿酒的神仙。
我觉得她是世界上最美的女子,她的头发总是散乱披着,和她的人一样随性,一双桃花眼狭而长,眼尾飘一抹绯红,瞳仁很亮,会勾人魂似的,配上一身张扬的红,像画布里走出来的魅惑妖精。
我化成了人形,春不雨待我很好,总是唤我阿白,尤其喜爱带我游山玩水。
她有个师父名叫话川,是能控水的神仙。话川也极好,总是一身青衣,斯文温和,平时除了执笔练字就是写些诗句。
话川总是同我讲春不雨的事,还告诉我她的名字取自“麦死春不雨”,我觉得动听,但可惜我不懂诗句,做不了文人。
一切都好,可我唯独不喜欢我的师叔。
子述总是沉着一张脸,性格不及话川万分之一好,却偏偏与他情同手足,无话不谈。
他好像也不大喜欢我,这一点在他把我推下轮回道的时候我尤为确定。
那时四周很暗,耳边风猎猎作响,恍惚我闻到了许多种味道,酒香、桉树香,也许还有淡淡的桂花香。
我忽然想起不知道谁说过的一句话:
——九尾缠身,生死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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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春不雨,记不清何年何月生,记不清何时有的这个名姓。
只晓得应是来自一句诗:“麦死春不雨”。
我前身是菩提树下一汪活水,吸纳上百年精气,后来被一小仙带回去酿了酒。小仙饮佳酿昏睡数月不起,我又在坛子里吸纳了他的仙气,遂化了人身,成了酒仙。
我非人非兽,无父无母,不过偷得了些日月精气,就连名字都是从那小仙宿醉醒后嘴里嘀咕着的诗句里随便摘取的。
据说是当年大旱,几个月都不曾降水,麦子全都枯死,小仙的有感而发。
我时常感到孤单,好在小仙待我不错。
小仙唤做话川,因着是他无意间造就了我,我该唤他一声师父。
话川教我术法,教我是非。唯一不要他教的是酿酒,那是我生来就会的本领,无人能及。
他的挚友名子述,子述脾气很大,总沉着脸,处处数落我,性格一点就燃,却偏偏和温和的话川无话不谈。
这样过了几百年,话川和子述都不大再管我,我便独自下山四处游历。
后来就遇见了阿白。
傲岸山很大,我走累了便靠在树下饮酒,结果醉了。醒来的时候,一头通体雪白的鹿站在我跟前,我从上至下把那白鹿打量了一遍,觉得它漂亮极了。
于是我将它带走,将它视为无比珍重的我的第一个玩伴。
阿白是我随意叫的,她没有名姓,我便给她起了一个,唤做秋早霜,就是我名字诗句里的后一句,连起来便是:“麦死春不雨,禾损秋早霜。”
话川说是不大好的寓意,要将它改了去,我死活不愿,说名姓便只是名姓。
秋早霜很美,与我的模样大为不同,她的人身和那白鹿一样,眉目清淡,一双眼睛却含水一样清澈,美得干净,美得温和。
阿白成了我唯一无话不谈的人。她陪我历风雨,谈天地,陪我饮酒陪我下棋。
我无拘无束放荡不羁,唯一能沉下心握得住的只有那杆子画笔,我照着秋早霜画了她的画像,却只画出了七八分神韵,她不许我扔,于是我揣在身上一揣就是好多年。
阿白记性不大好,但总归有一句话记得一字不差,那便是我名字的来由。
我们相互依偎着过了几百年,四季更迭,日月交替。
我企图寻找一隅之地安分地和阿白相守相依,我不懂得情,可我喜欢和阿白呆在一处,大概是几百年的羁绊形成了习惯。
可是后来我将她弄丢了。
子述把她推下轮回道的时候我没能赶到,连她的一个衣角也没能碰着。
我深知一入轮回,秋早霜重新投胎,成长,没了前世的记忆,兴许还会改头换面,叫我再也认不出。
我恨极了子述,不顾话川的阻挠和他从白天打到黑夜,一声一声地红着眼质问他原由。
子述一如既往地沉着脸,不愿多说半个字,只在我快站不起来时凉薄开口:
——阿怀,神仙要兼济天下。
终于我没有再恨子述,只是感到悲伤。
又过几百年,我还是下了山,在人间毫无目的地飘荡,见着相像的都要截住问上一句:
姑娘可否听说过,“麦死春不雨,禾损秋早霜。”
我依旧没能找到一处归宿停下来歇息,浮游半生,我恍惚也懂得自己寻的不是人,而是一份侥幸和心底的执念。
我叫春不雨,我已经寻了她很多很多年。
那人唤做秋早霜,是个双眸剪水,面色清冷的顶好看的姑娘。
她记性不大好,但总归会记得我的名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