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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撞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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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漪偷偷摸摸地起夜,没惊动任何人,就连对床的顾澜也没吵醒。
轻轻合上门闩,她小心翼翼地用手笼着油灯,不让火熄灭。
她边走边抹了一把脸,把碎发撩到耳后,露出俊俏的脸蛋。
顾漪正值碧玉年华,身上属于少女的青涩之感正逐渐褪去,冷淡却又不完全成熟,是刚好介于两者之间的气质。
柳家巷是名副其实的小巷,逼仄冗长,偏偏还有七绕八拐的岔路,是玩捉迷藏的绝好地方。穿过一排矮的平房,胡同口,岔路出来再往右一拐:就是这里了。
一个破烂棚子,下面放着一张布满大大小小划痕的木桌子,桌子上摆着些稀奇古怪的物什:一个装满朱砂的铜盆,几个碎瓦片,和一大摞皱巴巴的符纸。桌子后面是一个脏兮兮的小马扎,旁边立着一面旗,上面歪七扭八地写着个“卦”字。
烛光仅照亮了她身边的一小块地方,顾漪抬手举起灯,“李三八,出来。”念着天色已晚,顾漪声音不大,但足以让不远的人能听见。
只见那胡同口拐弯的阴影处慢悠悠地走出一个人,那人不高,佝着背,走路还有些一瘸一拐。
火光昏暗,走近了看发现他只有一只眼,右眼天生残疾,萎缩皱巴成一团,乍看之下有些恐怖。
他啧了一声,装作教训的样子:“柒儿,怎么喊你师父的?没大小了是不是。”
顾漪却是半点不受用的样子,神色淡淡,“做什么要逃跑?是不是你和我娘串通好的?”
李三八装模作样,“串通?串通什么?”
顾漪皱眉,举着的油灯快要贴到他的脸上去:“师父,你收了我娘几两银子就把我给卖了?”
李三八一听,坏了,连忙打哈哈,“这不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吗?”
顾漪不说话了,垂着眼睛看他,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打出一片阴影,李三八被她盯得心里有些发毛:“柒儿啊。”
他终于稍微正色道:“虽说是我把你连哄带骗跟着我学术法的,但为师实在是招架不住你家那位祖宗,隔三差五就要来我这摊闹,别说我这小破摊,屋子都要被她掀了。”
“你说说,我得了什么好处?”
顾漪的母亲最讨厌这种满嘴胡话的江湖骗子,发现顾漪和他瞎混在一起,气得差点把李三八的另一条腿也打瘸。
到后来软硬兼施,给了李三八一点银钱,并警告他以后不能再接近顾漪。
他二话不说答应,生怕又惹毛了这姑奶奶。
没想到第二天顾漪自己找上门来了。
他恨只恨自己没赶在前一天把摊位搬走换地方,这丫头十分机灵,知道自己肯定要偷摸地溜,卡着点来逮人。
顾漪想开口,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说辞,沉默了一会。
其实李三八说的也没错。
虽然他是个半吊子,只有嘴皮子快,但自己好歹听他讲那些牛鬼蛇神的故事也听了数月,更别说画符念诀这些术法,光画废的黄纸就有几百张,他的确一个子儿都没从顾漪这捞到。
她缓了缓,问:“所以最初你收我为徒,是当真觉得我有这方面的天赋?”
李三八见她态度有所缓和,当即附和:“那当然了,你本就会些三脚猫功夫,学东西又快,瞧瞧你才跟着我多久,已经要远超于我了。”
顾漪沉默半晌,没有反驳。
她有一个兄长顾屹,大她几岁,在小妹顾澜没出生前,他们兄妹常常是水火不容,隔三差五地打架。
顾漪那时候年纪小,打不过顾屹,于是偷摸练习站桩打拳,时间一长,倒还真的有了两下子。
再加上顾漪身上总是有股生人勿近的冷淡气质,要让旁人看来,比那虚张声势的半吊子李三八靠谱多了。
李三八拍了拍胸脯,又凑过来神神秘秘地问:“哎,你说你这双眼睛,真能看见别的东西?都看见什么了?说来与为师听听?”
顾漪抬起眼睛看他一眼。
虽说东方人一贯是黑眼黑发,但真正纯黑色的却是眼珠少之又少,大部分东方人的眼睛都是深褐色,而顾漪的眼睛却漆黑得像一团墨,正色起来愈发让人捉摸不透,跟一潭沉沉的水一样。
顾漪顿了好长时间都没接话,老头也不恼,就这么一直附耳过去。
半晌,她吸了口气又深深吐出来,敛了神色,语气波澜不惊,却又莫名有些紧绷:“看得到很多。”
“比如——”
“你身后那位。”
“……?”李三八的笑容霎时僵在脸上。
从顾漪找来到现在,两人说了五分钟话,这街道死气沉沉,除开顾漪手里提着的油灯,连光都没有个一星半点。
——哪里来的人?
四周的风起的正正好,李三八被激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像有蚂蚁在挠他的心窝,他顿时一动不敢动,说话的同时火光摇曳,映在他脸上。
“什,什么?”
嘎吱一声,不远处有扇窗被风刮得开了,落在地上的叶子也被旋了起来,沙沙地响。
顾漪并没有故意吓他。
从刚刚他们说话开始,顾漪就感觉到了不对,但由于四周太暗,她不敢确定,直到刚刚李三八凑过来的时候带动了烛火,那一瞬间顾漪才看清:
——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一直站在李三八的身后。
微风习习,此刻却让人不寒而栗。
而面前李三八乱兮兮的衣服上,一只苍白枯瘦的手,正自下而上慢慢攀上他的肩......
李三八像是感受到了什么,转了转脖子欲回头。
顾漪神色骤然一紧,“不要回头!”接着用力李三八往旁边一推,那只枯手一下子缩了回去,顾漪借机右手飞快地从面前的桌子上摸了一张符在手里捏着,左手顺势捏了一把铜盆里的朱砂撒了过去。
李三八被推得重心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爬起来望去,却见顾漪面前根本是一片空气,顿时又吓的一个踉跄。
他研究牛鬼蛇神,但到底还从来没有亲身经历过,本质上还是又虚又怂,从盆里抓了一把朱砂就往前撒,也不知道撒中没有,哀嚎一声“我去叫人”就一头猫进巷子里跑了。
顾漪这边,那散发女鬼其实是被朱砂碰上了的,青紫的皮肤登时被灼得向外冒着白烟。
女鬼生前应是受过什么悲惨折磨,身上血迹斑斑,皮肤溃烂,脸上最甚,一条腿的骨头从小腿处断裂,生生刺穿了皮肤,一只手臂脱臼似的反向耷拉着,向下嘀嗒嘀嗒地滴落黑色的浓稠血水,散发着一阵恶臭。
女鬼受了刺激,厉声尖叫,她忽然升到半空,周围的风越来越大,顾漪手里的灯噗地一下熄灭。
又一阵凉风吹来,顾漪头皮一阵发麻。
顾漪的眼睛生来就不同寻常,除了能看见阴间邪祟,夜间视力也极好,此刻她双眼微微眯起,看见女鬼的长发如同海藻一般散开,那张煞白的脸突然涨大了几分,变成一张青面獠牙的面孔,接着她张开嘴,伸出比常人长数倍的舌头,作势就要扑向顾漪。
顾漪听着耳边嗖嗖的风声,往右闪身避过,那鬼速度极快,顾漪堪堪与她擦身而过。
她一刻都不敢耽搁,凭着感觉拧过身子就飞出手中那张符,啪地一下拍在女鬼的背后,同时口中念诀:“先杀恶鬼,后斩夜光——”
顾漪神色凌然,那道纸符上潦草的敕令变得血红,边缘镀着层金光,随着她越念越快而震荡得越来越激烈。
“何神不伏,何鬼敢当!”
片刻后,只见女鬼倒立在地上,扭曲着身子,向外突出的眼睛翻着白眼,不停抽搐,可怖的厉叫声逐渐刺耳,震得顾漪耳膜生疼。
又过了半晌,女鬼周身冒出一团团的黑气,它们猛烈交缠冲撞着往天空升去,细看之下发现那黑气竟幻化出一张张扭曲的人脸。
最后一丝黑气抽离,空气终于变得平静。
顾漪长长吐出一口气,她捏了捏眉心,下意识地掰了掰手指关节,后知后觉地骂了句李三八那个怂货。
地上的女鬼已经安静下来了,恢复成正常女子的模样,不再是青面獠牙的可怖模样。
让顾漪惊奇的是,她居然没有灰飞烟灭,只是身体比先前更透明了些,紧接着那女鬼竟然慢慢地又飘了起来,悬在空中,整张脸隐在了长发背后,看不见神情,吊着一口气似的。
混着血水的肮脏长发下,女鬼的脸忽明忽暗,混白的眼珠死气沉沉。
只见她苍白皲裂的嘴唇动了动:
——“救我。”
那鬼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