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成了死对头》了藻

1、第 1 章

　　杨茗蜷坐在神龛脚下，脸色惨白，手脚被这洛都的冬夜冻得僵硬不能动弹。

　　肺病带来的咳意一阵阵上涌，但求生的本能让她死死咬住嘴唇，将声音压在喉咙深处。
　　旁边自小伴她一起长大的丫鬟翠翠紧挨着她，两人手握着手，指尖均冰凉的不像活人，牙齿咯咯打着颤，恐惧如夜色，无孔不入。

　　破庙外传来沉闷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缕缕凉风顺着头顶残破的窗棂钻进来，蛛网跟着簌簌抖动。

　　火光在外面跳跃，扭曲的影子投在石柱上，宛如是挥刀的鬼魅。

　　“搜，人就在里面！”

　　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数道黑影破门而入。

　　一男子的声音在空旷的庙宇里回荡：“二皇子有令，杨家余孽，格杀勿论。”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谁能拿下杨茗的人头，赏金千两！”

　　杨茗闭上眼睛，又迅速睁开。

　　她的眼中恢复一片清明，没有走上绝路的恐惧，而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与坚定。

　　“翠翠，你怕不怕？”杨茗紧握袖中短刀，低声问道。

　　在一阵甲胄和刀剑碰撞的搜刮声中，翠翠死死护着自家小姐的半边身子，摇摇头，“小姐，我不怕。我这条命是您给的，如今还给您也是应当的。”

　　“好。”杨茗深吸一口气，看向破庙里走进来的几名蒙面黑衣人。个个手持利刃，将萧索的破庙从那头搜刮到这头，脚步声越来越近，也终于发现了躲在暗处的主仆二人。

　　她们迅速被团团围住，刀刃在惨淡的月光下泛着冷光。

　　杨茗拉着翠翠的手，心脏几乎要跳出胸口，逃跑数日，这一刻还是来了。

　　两人互相搀扶着从暗处走到几名黑衣人面前，杨茗直视为首的戚本禹，此人曾经是她父亲手下的副将，如今为二皇子卖命，“你们这么多人，抓我一个弱女子？传出去也不怕天下人耻笑。”

　　戚本禹冷笑，脸色阴鸷，“杨小姐，你可知眼下城中有诸多官兵在散发有关你画像的通缉令，人人都在传兵部侍郎杨国忠贪墨敛财，害死了无数百姓，天下人都对你杨家恨之入骨。”

　　他斜睨着一双眼珠子泛白的眼球，好整以暇地看着对面衣衫不整，脸色难看的杨茗，“就算今日我等放过你，来日也会有其他人为钱置你于死地，所以——”

　　他抬手示意身后几名黑衣人上前，“杨小姐不必费心挑拨，只要能抓到你，兄弟们的下半辈子就不用愁了。”

　　杨茗沉默着用视线扫过戚本禹身后那三名彪形大汉，见庙外还站着一排排如黑色幽影般的守卫。眼下情形，以她和翠翠的能力，强攻不是上上策，只能先拖延时间，观察周围局势再做决定。

　　杨茗语气平静，不见半分慌张：“家父平生为人刚正，做事光明磊落，从不参与你们这些人见不得光的勾当。至于什么谋逆，什么军机泄露，全是你戚本禹的构陷，是你和二皇子陷害的我杨家。”

　　杨茗声音不停，咄咄逼人：“还有什么赏金千两？你们这么多人能分得清吗？二皇子连我杨家满门都要灭口，事成之后，你们真以为自己能活命？”

　　她看向身远处的几名大汉，尽力让那几个人全都听得到。同时余光瞥见身后远处火把没有照到的幽影，那里似乎有道暗门。

　　戚本禹的冷笑还挂在嘴边，觉得多说无益，“杨小姐，不必再做无谓挣扎，您是自行了断主动下去陪你全家，还是……等我亲自动手？”

　　右侧蒙着脸的黑衣人显然没那么坚定，杨茗几句话让他乱了方寸，此时游移不定地看向戚本禹，疑问道：“戚大人，你答应会给我等钱的。”

　　“闭嘴！”戚本禹厉声打断，“她不过是一个亡命之徒，她在胡说八道拖延时间！”

　　杨茗气势上丝毫不退让，厉声喝道：“戚本禹也不过是听人命令，他曾经是我父亲手下将领，如今靠背信弃义得二皇子另眼相看，你们若偏信于他，日后下场有多惨你们想过吗？！”

　　“快上，她是在狡辩！”

　　就在这一瞬的动摇间，杨茗猛地拉起翠翠向后门冲去。

　　“想跑？”身后传来戚本禹的冷喝，“俩臭丫头，能跑到哪里去？！”

　　“都给我追！”

　　杨茗拽着翠翠踉跄前行，她已许久没有如此剧烈奔波，喉间涌上一股腥甜。破败的裙摆跑动间被撕扯，发髻散乱，玉簪斜斜欲坠。

　　再回头瞥见戚本禹已追至身后，不过几寸之远，杨茗心下一横，摸出袖中那柄冰凉的短刀，用尽全身力气向后掷去——

　　“呃！”戚本禹猝不及防，手臂上一道鲜血顿时涌出，“臭娘们，找死！”

　　主仆二人趁机冲出庙门，没入漆黑的夜色。

　　寒风如刀，扫过破败庙宇，云破处依稀可见半轮明月，白森森映照着脚下小路。

　　两人搀扶着跌撞往前跑，脚下被雪水浸湿的泥路跟人作对似的，忒不好走。身后的破庙越来越远，而前方的灯火与人声却渐渐清晰。

　　就在她们几乎脱力时，前方出现一个岔路口。

　　一条小路蜿蜒通向城外深山，黑黢黢的林影仿佛能吞噬一切。另一条则通往城内，远方的灯火在夜色中明明灭灭。

　　杨茗看着熟悉的火光，眼前浮现杨府满门被灭那夜的惨象。

　　夜雨中的火光微弱的摇曳，王府的哀嚎激烈地响彻天际。

　　她蜷在假山石的缝隙里，听到外面许多嘶喊声，可是她不敢出去。

　　她眼睁睁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正前方一个倒地的丫鬟正要伸出手去抓地上锋利的钗子，却突然被人从身后插了一刀。

　　她死死捂住嘴唇，眼中泛起泪花。

　　阿爹已受了牢狱之灾，阿娘也被官兵抓去生死未知，满府上下已再无倚仗，她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

　　她努力将自己埋进泥泞和黑暗里，匆匆换上地上尸身的粗糙布衣，抬首时却看到正前方出现一个受伤倒地的官兵，“杨——”

　　她疾扑而上，手中利刃倏然贯出，那士兵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便已倒在了血泊之中，那声未出口的名字也消逝在了夜色里。

　　那是杨茗第一次杀人。

　　之后她颤抖着将剑身的温血于自己身上胡乱擦拭干净，从府中暗道逃走，开启亡命奔逃。

　　那将不会是她最后一次杀人。

　　她要亲自手刃仇人，她要为家人报仇。

　　“小姐，往山里走！”翠翠喘着粗气大喊，拉回了杨茗的思绪。

　　杨茗却猛地顿住脚步，望向城内方向。

　　血，无穷无尽的血，夜，漫天的黑夜望不到尽头。

　　那晚的血和今晚火红的夜重叠在一起，好不真实，如梦似幻。

　　杨茗抹去唇边血沫，眼中倒映着京城万千灯火。

　　“不，回城。”

　　翠翠拉着杨茗的胳膊，声音急切：“可是城里到处都是通缉令，老爷和夫人不会愿意看到您这么做的。”

　　“就是死，我也要死在杀完仇人之后。”杨茗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杨家满门血债我不能抛下。翠翠，”她的声音哽咽，“你快跑吧，我不能这么自私将你留在身边，你不应该背负这一切。”

　　她最后看了一眼深山的方向，毫不犹豫地转过身。

　　“小姐！”另一条路上的翠翠赶紧拐回来，跟上杨茗的脚步，“从小到大我都没有跟您分开超过一天，如今更不可能！”

　　.

　　另一边，从庙里跑出来的戚本禹追至方才两人站立的分叉路口。他看了看一边的山林，和另一头乌泱泱的大街，又望了望脚下的脚步印子，眼中是了然一切的阴狠：“回洛都，抓活人！”

　　洛都长街灯火如昼，各式花灯高悬，游人如织，今日正是上元节。

　　杨茗拉着翠翠头也不抬地盲目乱走，无论是走到哪里，只要能摆脱戚本禹那如同索命的脚步就好。

　　“小姐，我们要不偷偷混入人群里？”翠翠搀扶着杨茗，喘息着询问。

　　上元节人流大，戚本禹人再多，眼光再好，想找她们也费时间，何况就算看得到，能不能追上也另说。

　　杨茗点头：“好，我们小心点，别被人群冲散。”

　　两人迅速融入摩肩接踵的人流，在人来人往中穿梭。走了会后杨茗便认出这是她幼时常逛的和安街，她对这里一街一巷的路线早就了然于心，于是朝翠翠道：“我们趁现在去醉仙楼。”

　　醉仙楼是娘临死之际告诉她的杨家一处暗桩，遇到危险时可以作为临时落脚点，这楼就在街对面，有过去的希望。

　　杨茗压低声音，在翠翠耳边低喘：“娘不是说让我们去找醉仙楼的月婉儿吗，今夜时机正好——”

　　话音未落，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厉喝：“前面的人，站住！”

　　杨茗回头，见是戚本禹的手下追了上来，凭身形判断，是方才那名有所动摇的黑衣人，比想象中要快得多。

　　他身形高大，步履急促，沿途撞翻数个灯笼摊子，引起一片惊叫，他的脚步也因为人群躁动被迫慢下来。

　　“翠翠，我们到这边。”看清是那名黑衣人后，杨茗并没有很慌张，她认定这人是个蠢货。

　　她拉着翠翠闪到一个卖绢花面纱的摊子前，低声说：“我们买两顶纱帽，那人不一定瞧得出来。”

　　“没问题。”翠翠说着快速从怀中掏出几个铜板。

　　白色轻纱帷帽很快落在两人头顶，薄纱瞬间垂落，遮住了苍白的面容。

　　“低头。”杨茗深吸一口气，搀着翠翠转身混入一群同样戴着各色面纱、正嬉笑游玩的年轻女子中。

　　.

　　街那边的戚本禹此刻正脸色发黑，不耐烦地拨开躁动的人群，“滚开，都滚开，全都给我滚开……”

　　“戚大人，属下已经找到杨茗。”

　　戚本禹被人流冲撞着被迫站到小巷角落，脸色颇为难看，“人在哪？”

　　黑衣人双手抱拳，“就在前方一个小摊前。”

　　戚本禹脸色阴狠地朝四周观望，却只见一片朦胧纱影，哪里还分得清谁是谁，“哪个小摊？”

　　那人音色犹豫，“属下，属下记得是一个卖帽纱的小摊前……”

　　上元节大街上络绎不绝的人流，是小摊小贩们摆摊的好时机，这里卖同一物件的小店多的是，根本无法凭物件确定地点。

　　戚本禹原本就所剩无几的耐心，此刻终于被消耗殆尽，他一脚踢到面前人的身子上，大声骂道：“蠢货，赶紧去给我追！追上直接绑起来，不用特地回来给我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