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我恨明月（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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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浪认主，维持幻境的力量也渐渐消失。
四周景色一度扭曲变化，贺闻风听到远方传来的呼号声，他看到一个模糊的光影。
属于少年人的爽朗音色在他耳边响起：“你就是这家伙选定的新主人？”
祁风肤色深，轮廓也深，眼珠是褐色的，笑起来一副无忧无虑不知天高地厚的傻样。
他露着颗虎牙，笑着看贺闻风：“你比我强的多。”
他只是个普通人，一个生在海边，和海打了一辈子交道的普通人。
他可能有慧根，有点天赋，但没多少用，更有用的是他能吃苦。
海水要吃掉他，太阳要拷打他，他都不怕，坚持到愚昧，执着到蠢笨。
贺闻风敛眸，谢青翡在他怀里沉睡着，“前辈过奖。”
祁风咧嘴一笑：“什么前辈不前辈的，都把我叫老了，我也没比你大几岁。”
说着，他又看向贺闻风怀里的人，比他想象中那个敢于直面断浪的身影要脆弱的多。
那日祁风被蛟龙吞噬，拼劲浑身解数也才换来个同归于尽的下场，村里人为他收敛尸骨，只找到蛟龙的内丹，和一截白骨，封于坟墓中。
白骨生怨，他和蛟龙的灵魂被束缚此地，纠缠数百年，今日终得解脱。
祁风道：“他是你的朋友吗？”
贺闻风点头。
模模糊糊的对这个称呼感到不满足。
贺闻风皱了皱眉。
祁风：“他很勇敢。”
像他们信仰的图腾，只是一条普通的小鱼，是大海里千千万万中最不特殊的存在，但偏偏有逆流而上的勇气。
贺闻风赞同道：“他很厉害。”
很聪明，又很毅力，藏经阁那么多书，谢青翡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看了那么多册，还能记个大差不差。
他说这话时，眼里的欣赏骄傲和温柔是藏不住的，还藏了点腻味。
祁风想了想，想起了篝火边相拥的爱侣，在海风里无声交换的炙热的眼神，又摇了摇头，他们可都是男人啊！
他表情变化的太明显，贺闻风禁不住问：“前辈？”
“哦哦，没，没什么，”祁风挠了挠后脑勺，他向来不清楚情情爱爱的，傻呵呵道，“就是觉得你们关系真好。”
贺闻风听了很得意。
那是自然。
祁风道：“我来也没什么别的话，就是临走前，像和人聊几句；我几百年没和人聊天了，憋闷的很。”
见面的时间终究有限，祁风的身影逐渐变得透明，他问贺闻风：“你们是怎么找过来的？是村里人带你们来的吗？”
他对外界的感知很不清晰，偶尔能听到一点水声，大多时候都是安静的，那条蛟龙并不屑于和他交谈。
祁风问：“村子里怎么样了？我感觉已经过去了好久好久，是不是已经靠卖鱼赚了大钱了？”
他当初执意要斩蛟的一个原因，就是蛟龙阻碍了出海的团队，导致村庄的闭塞，只能自产自销。
祁风可是自信他们村都是捕鱼的好手，如果不是蛟龙的存在，肯定已经靠一身本领赚了大钱呢！
贺闻风想到败落的庙宇，默了默。
可能是几百年过去，村民不再记得他。
又可能残像香炉瓦檐下，是一个村庄的覆灭。
祁风看他不答话，明白了，“我知道了，肯定是他们都搬出去了，也对，这边土地不好，粮食不好长，村长老早就计划着迁到别的地方呢。”
贺闻风沉默的听着他的话，仿佛就能看到水中虚幻美好的倒影。
希望如此。
祁风其实还有很多问题，比如他的妹妹，一个爱哭鬼，是不是变成了一个老婆婆，成了别人的奶奶。
然后夜里做梦依旧怀念他这个不负责的哥哥，抛下她一个人，和爹娘一样睡在海底。
虽然隔壁的婶子会照顾她，村子里的人都会照顾她，大家都很好的。
但祁风还是放心不下。
不过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他的身躯变得透明，声音变得遥远。
祁风意识到，自己确实是个死了很久很久的鬼了。
他没法留在人世间，连多问一句话都做不到。
贺闻风听到最后一点朦胧的字音，恍惚间，又回到了那座潮湿破败的庙宇。
石台上供奉的残像被夺去了最后一分光采，泥座的底胎爬满了裂纹，昔日的传说也化作风中的叹息。
一群人刚刚站稳，身后的泥像便成了四散的尘烟。
断浪剑在贺闻风腰间发出嗡鸣，且哀且叹，仿佛旧日亡灵的最后一瞥。又很快平息——一切波澜壮阔的，跌宕的，都是过去的，属于旧主的故事了。
或许还有人记得，又或许没有人再记得。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少年，劈海踏浪，斩妖除恶。
但那也都过去了。
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了。
传说中的神剑有了新的主人，故事的书页就又翻过一章。无名的墓穴成了蛟龙真正的葬身之所，身死的英雄在百年后才得到真正的安眠。
阳光从房顶里的破洞里照进来。
穿过尘烟，穿过百年的岁月。
切实落在生者的肩上。
雾散了。
花巧还是来了。
她左看右看，都没从长老中挑出个顺眼的，这个太老，那个太弱，另一个又胆子太小。
都不如她自己，孔武有力高大威猛机智灵敏又沉稳可靠。
简直是万锋剑门之光！
那些个畏畏缩缩胡子白花花的老头，长得不如自己好看，做事也都不如自己靠谱沉稳果断利落。
那她不去，还能有谁去呀！
施清崖仰着脖子看了半天，瞧见片翠绿的叶子漂浮在半空，心已经凉了一半；等叶子降落，瞧见花巧那张嬉笑的脸，心算是彻底死了。
花巧从叶子上跳下来，把叶子重新变成指甲盖的大小，挂到脖子上的项链上。
“你这表情什么意思？”花巧叉着腰，“怎么，支援是我，不满意？”
“满意满意，”施清崖胡乱点头，“不知花长老现在有何高见啊？”
他伸着脖子朝花巧身后看了看，只看到四个弟子抬着个笨重的大箱子，没看到其他人。
花巧哼了一声，拍了拍手，跟她一同前来的四个弟子把抬着的箱子放到地上，发出一声闷响，施清崖只觉地面都晃了晃。
施清崖有种不好的预感：“你带来了什么东西？”
一个弟子走上前把箱子盖打开，里面是如山般堆积的灵石，耀眼夺目的光芒闪了施清崖一脸。
“我——”
施清崖拿袖子挡住半边脸，才堪堪免去没有被晃瞎的风险，禁不住崩溃道：“花巧！你到底要干什么！”
花巧盘腿坐在地上，拿起一块灵石咔嚓咔嚓开始啃像只花栗鼠。
“你别管，”花巧扭了扭脖子，一副鬼灵精怪的模样，“这叫啊，山、人、自、有、妙、计。”
众人暂时留在破庙修整。
贺闻风给谢青翡喂了几粒丹药，把人小心翼翼抱在怀里，慢慢渡了灵气过去。
谢青翡伤的太重，浑身都是伤，贺闻风抱着他，压根不敢用力，像是抱了世间最珍贵难得的宝物。
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在谢青翡的身上感受到了生机。
贺闻风缓缓呼了一口气，亦悔亦怜，几乎要把一颗心搅弄的翻天覆地。
该怎么办呢？
贺闻风想。
要是谢青翡出了什么事，该怎么办呢？
他很轻易地发现他不能接受谢青翡离开自己，一点都不能。
或许是习惯了身边有个人，或许是习惯了睡觉时要搂着少年睡觉，又或许是贪念少年身上的香气。
或许或许，杂念万千。
他感到害怕，感到茫然，他需要一点确切的存在，来证明少年是不会离开他的。
于是俯下身去，额头抵着额头，切实感受着对方的存在，微薄的呼吸。
谢青翡。
他在心里呢喃。
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呢？
兄弟，朋友？
都不是。
或者说曾经是。
谢青翡。
他反复咀嚼这个名字。
终于尝出，藏在朋友情谊掩盖下的，一点朦胧酸涩的爱意。
贺闻风并不对此感到惊讶，谢青翡是个很好的人，很聪明，可爱，有点小心思，但依旧可爱。
喜欢上他是件很轻易的事。
贺闻风愿意接受他的靠近，纵容他的靠近，便是无限情丝的种子。
他逐渐觉得少年离不开他，需要他的保护，就像这次，他们不过分离半天，少年便把自己弄的如此狼狈。
他也绝不接受少年离开他。
绝对不会。
上官燕蹲在旁边，眨巴眨巴眼，双手托腮，小声问姐姐：“他们这是在干什么，谢青翡发烧了吗？”
上官雀看了看贺闻风，又看了看谢青翡，表情有点古怪，“可能是吧。”
上官燕“啊”了一声，“那吃疗伤的丹药有用吗？谢青翡不会烧成傻子吧？”
她就是小时候生了重病，好了之后脑子就笨笨的，谢青翡可不要也这样呀。
“不会的，”上官雀呼噜呼噜她毛茸茸的脑袋，怜爱道：“饿了吗，要不要来点吃的？”
上官燕的注意力果然立马被吸引了：“要的要的，我要吃花生糖！”
“咚、咚、咚——”
不远处的山林里。
一副巨大臃肿的身躯在林间蹒跚而行。
他高大的像一座小山，身上的肌肉却像是树上的肉瘤，每一寸肌肤都撑到了极致，呈现透明的形态。能清晰的看到皮肤下流动的血管，肌肉的纹理。
甚至他脸上的皮肉已经爆开，取而代之的，是镶嵌在脸部中的一颗紫色晶石，深深陷入内里，伸出触手，寄生在深红的血肉里。两侧是爆出的眼珠，眼眶里则爬满了黑色的，线一样的虫子，密密麻麻，半条吊在眼眶外，尾巴来回的晃动。
他实在是太过于高大，鼻尖呼吸的白气宛若一阵风，惊走空中的飞鸟；行走时，会带倒一片树林，走兽四散奔逃。
他依旧在行走，急切地耸动钻满了线虫的鼻孔，仿佛伸出了有嗅觉的触角，不放过空气中留下的任何气味。
终于。
他捕捉到了熟悉的气息。
他找到了自己的猎物。
巨人臃肿的身躯艰难地转了个身，朝着气味的来源，缓慢地前行。
“咚、咚、咚——”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我恨明月（十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