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熵雪成霜之凶神》CT澄棠

26、1.26

　　脚步声停在病房外，谢雪垂眼未合，集中精神听着风吹草动。
　　药力起效，眼皮越来越重，逐渐失去知觉。
　　耳边再起动静，猛然睁眼，谢雪深吸一口气。
　　晨光透入窗户，洒在纯白被单上，护士正给她续上新一天的点滴。
　　困在病房的日子，似乎又回到从前，窗有多大，世界就有多大。
　　“醒啦？”魏医生进来，给她做日常检查。
　　谢雪盯着窗外黄土无垠，“这里有监控吗？”
　　“放心吧，都关掉了。”
　　“晚上都是谁在值班？”
　　“昨晚是我。”
　　“不是你。”
　　“哦，你说小亦吧？她在外面守了一晚上，吵到你了？”
　　“你什么时候跟她熟了？”
　　“唉，都是一句，我也叫你小雪啊。”
　　“你喊桐，都是直呼她大名。”
　　“你们不是重名了吗？都喊小雪，谁分得清啊？”
　　魏传收起听诊器，手指落在谢雪手腕。
　　“今天感觉怎么样？那两股能量，有缓和点吗？”
　　“看心情吧。”
　　“脉象还算平稳，别想太多，心情就自然好起来了。”
　　“她还在外面？”
　　“在啊。那孩子也是，跟李雪一样倔得不行。赤恩喊她回去睡，也不听。也不知道杨狱是怎么想的，只派她一个人来，连个轮岗的帮手都没有。”
　　谢雪环视一圈，给魏传下了个指令。

　　周亦只是去洗手间洗了把脸的功夫，眼前出现一支搬运队挤在过道。
　　沿着队伍走到尽头，是谢雪病房，陆续有工人从里面出来。
　　金赤恩正在指挥调度，“对，床脚要对齐……”
　　“拉过来一点。”谢雪在床上盯着每一步。
　　“听到没有？拉近点，往床头柜这边靠。”
　　周亦的出现，打断金赤恩布置现场，“你们在干什么？”
　　金赤恩撇了一眼，“你大小姐不肯睡觉，给你新准备的地方。”
　　“什么意思？”
　　“你自己问她吧。”金赤恩把脸甩向谢雪，“哎，床垫轻点放，不能扬起灰尘！”
　　谢雪坐在床上，挨着枕头，“你不是要看着我吗？从今天起，你就在我旁边，随便看。”
　　周亦呆了3秒，转身离开。
　　谢雪对着布置好的床发呆，周亦拎着一袋个人物品回来。
　　“你就这么些东西？”
　　“这些就够了。”
　　“你一天没睡了吧？在这，你可以放心睡了。”
　　“你就是因为这样，才给我加了个床？”
　　“不是啊，我觉得无聊，想找个人陪。”
　　魏传带着轮椅进来，“新设备到了。”
　　两个护士搀她下床，点滴瓶挂在椅背支架上。
　　周亦默默跟在他们后面。

　　“啊……呃……”
　　检查不总是一帆风顺，需要穿刺的部分，会让谢雪瞬间感受削肉剔骨之痛。
　　周亦在检查室外听着，身体不由得跟着喊叫声抽动。
　　“第一次？”金赤恩扫过她紧握的拳头，“咖啡，喝吗？”
　　“谢谢。”周亦双手捧着杯托。
　　“这种检查，她从小就做，早习惯了吧。”
　　“她……是什么病？”
　　“好像是跟心脏有关，类似心脏衰弱之类的。到了一定岁数，白细胞停止再生，免疫系统受损，心脏就失去保护屏障。你可以想象成是古代那种城池，守卫的士兵死一个少一个，最后城墙坍塌，就被屠城了。”
　　“你们说的另一种毒素呢？”
　　金赤恩顿了一下，“像是一种黑魔法？可以短期内制造大量士兵，但也在快速耗尽城池的资源。又或者，这本身就是一种假象……”
　　“啊……！！！”
　　周亦看向紧闭的检查室，嘶声裂肺如雷贯耳。
　　“你多听几次也会习惯的，不用大惊小怪。”金赤恩喝上一口咖啡，奶精味残留口腔。
　　护士从检查室出来，金赤恩经过周亦走进房间，“想看就进来看。”
　　魏传正在收拾检查工具，“你也来了？”
　　“她鬼哭狼嚎的，把人都吓懵了。”
　　金赤恩回头，“你自己进去吧。”
　　周亦把咖啡杯放在桌上，掀开半边帘子。
　　谢雪弓曲侧躺，嘴唇发白，身体抽搐。
　　“你还好吗？我去给你拿水……”
　　谢雪抓住她的手，眯起双眼，慢慢调整呼吸，互相碰撞的两排牙齿逐渐舒缓。

　　冬天的阳光，刺眼却温暖。
　　谢雪让周亦带自己走出医院，只有她们两个，在荒野中漫步。
　　周亦推着轮椅，在谢雪背后，默默打起哈欠。
　　“你哪年的？”
　　“198。”
　　“你父母怎么死的？”
　　“24岁那年，他们遇到重大交通事故。”
　　“也是24……”
　　“嗯？”
　　“你怎么想来当狱警？”
　　“狱警是公职人员，收入稳定，管吃管住。”
　　“你没什么想做的吗？有什么愿望？我可以帮你实现。”
　　“我希望世界和平，再也没有坏人。”
　　“你怎么定义好坏？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得已而为之的理由。”
　　“危害社会安全，影响民生利益，肯定是坏人。”
　　谢雪浅浅一笑，“你的坏人，好坏。如果我跟你说，世人的安居乐业，只是一群坏人尔虞我诈的结果呢？”
　　“你想说什么？”
　　“好坏本来就是相对的，你以为的好，只是某种定义上的好。换个角度，这也可以是一种坏。相反，那些大部分人口中的坏与恶，也在暗中拯救这个世界。”
　　“悖论。好就是好，坏就是坏。你们借救世的幌子，做着伤害别人的事，就是一种错误。”
　　周亦按下轮子固定器，在野草堆里，踩出一条扁塌小路。
　　“你觉得，你把草踩扁了，是坏事吗？”
　　周亦缩起正要踩下的脚。
　　“但你知道，野草要被踩过，才能更茂盛地生长。”
　　周亦眼睛乱转。
　　“所以你不是伤害它们，只是帮它们变大变强。那你说，踩踏野草本身，是好事，还是坏事？”
　　谢雪看着周亦后背，看着她眺望远方无边无际的荒野。
　　“你让我想起一位老朋友。”
　　“啊？”
　　“没什么，我累了，回去吧。”
　　周亦提起固定器，推着轮椅原路返回。
　　“事情不全是非黑即白的，有些时候，浑水会隐藏不染的清莲，而强光会盖过墙角的霉斑。”
　　“你跟我说这些也没用，做完检查，我就带你回狱里。”
　　“呵，你真可爱。”
　　“什么？”
　　“夸你呀，没听出来吗？”
　　“少拿我开涮。”
　　……
　　两个人打打闹闹回到病房，从日落西山，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

　　谢雪在一阵食物香气中醒来，一碗热乎的面条，铺满青菜和一只荷包蛋。
　　“桐？”
　　深呼吸中，唤醒模糊的意识。强撑起上半身，簇起眉眼，盯着面条。
　　“你醒了正好。”周亦还在擦拭湿漉漉的双手，“我还在犹豫要不要叫你起来。”
　　“面是你做的？”谢雪用力眨了一眼，太阳穴绷出青筋。
　　“是啊，趁热……”
　　谢雪反手拨翻面碗，撒到周亦脚下，“你以为自己真的是她啊？”
　　苍白脸庞显露霸气怒目，虎牙龇起，喘着大气。
　　周亦愣在原地，瞳孔发麻。
　　“忘记跟你说了，她对面条过敏。”金赤恩闻声而至，拍了拍她肩膀，“你先找人过来清理吧。”
　　目送周亦离开，金赤恩换了副嘴脸，“谢雪，你怎么回事啊？人是你自己喊去尚励国的，她来不了，你怪谁？不就一碗面吗？她什么都不知道，被你吓得够呛。”
　　谢雪还在喘气，怒火烧心炽肺。
　　“我承认，她跟阿桐是有几分相似，但也不是她啊。你自己代入就算了，别真把人牵扯进来。”
　　“她现在还好吗？”
　　“唉……我也没怎么跟她联系，不过之前有几次跟薇薇通电话，她都在旁边。你放心吧，薇薇会看住她的。”
　　“也是。”

　　正如金赤恩所说，谢雪牵挂的人，正被田薇薇紧紧盯着。
　　黑色SUV身后跟了三辆车，车牌都是“R”开头的。
　　各个倒后镜，都在反射它们的远光灯。
　　无人机紧跟车顶，田薇薇托着脑袋，望着监控屏。
　　“桐姐，你到底想做什么？”
　　“田薇薇，你到底想做什么？”
　　李雪加速绕弯，甩开一辆，还有第二第三辆补上。
　　深夜市区道路，上演极速飞车。
　　引擎一再发力，沿着内河奔驰。
　　连续闯过三个红灯后，李雪突然拉起手刹，猛踩油门，极限向右扭动方向盘。
　　经过尚励国警局，再到警校，又一次加速转弯，直冲进深山。
　　无人机在深山山脚失去信号，挂到树杈上。
　　追上自己的车辆明显减少，仪表盘却持续向右推进。
　　SUV借地形塞进小路，身后大灯急速而过。
　　但小路细窄，SUV易进难出，没有撤退可言。

　　一辆黑色小轿车，偏偏挡在前头。
　　SUV车头大灯双闪，迎来轿车司机求救。
　　“我们的车抛锚了，可以麻烦你拉我们一把吗？”
　　“你们都挡住了，我要怎么拉？”
　　“你往后拉呀。”
　　“我就是倒不了后，才往前走的。”
　　司机和李雪在车窗前僵持，一个身披红色披肩的女人，优雅从容地敲开副驾的窗。
　　李雪隔着车窗，靠微光认出她，“杨墨？”
　　她解开门锁，看着杨墨自觉坐上副驾。
　　“坐稳了。”
　　李雪挂上R档，缓缓后退。
　　司机向着远去的车头，鞠了一躬。
　　车外充斥枝丫剐蹭的声音，密集，锋利，刺耳。
　　SUV熄灭车灯，在小路路口等了半宿，等到几辆车牌R字头的小车驶过，才重新点燃引擎。
　　“你要去哪？”
　　“你想带我去哪？”
　　“你是要上山吧？”
　　方向盘往左打到尽头，一路上坡。
　　“那天来家长会打架的人，是你吧？”
　　“你该不会故意在这等我的吧？”
　　“遇到我，是你的福气。要换作别人，就不是这样聊天了。”
　　“这话不应该是我说吗？”
　　杨墨揣着双手，转头细细打量，“是个好苗子，跟我合作吧。”
　　李雪不时探视倒后镜，余光落在杨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