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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9、第一百六十九章 暗潮初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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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外的夜风,带着宫墙深院的寒,渗入肌骨。
回到凤仪宫偏殿,宫灯初上,昏黄光晕在空旷中摇曳,压不住四壁漫上的清寂。她挥退宫人,独坐窗下,任夜风穿堂而过,拂在面上是凉的,却吹不散心头万千纷纭的思绪。
霍听澜掷回她手中的生存难题,太后悬于顶的“慈谕”,安阳如附骨之疽的怨毒……每一件都需她独自拆解。指尖拂过冰凉窗棂,这凤仪宫旧主的命运,如同镜鉴。霍听澜欣赏她的“挣扎求生”,究竟是希望看到不同的终局,还是仅因一枚懂得规则的棋子,比易碎的玉器更为好用?
“姑娘,可是要安歇了?”大宫女挽墨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小心翼翼的探询。
许棠雾收敛心神:“进来。”
挽墨奉上温热的牛乳羹与点心:“姑娘晚宴时想必未曾用好。”
“有心了。”许棠雾颔首。她需要维持清醒与体力。
挽墨布好点心,低声禀报:“姑娘,方才慈宁宫来人传话,太后娘娘明日礼佛后得闲,请姑娘过去说话。”
许棠雾执勺的手微不可察地一顿。来了,比预想的更快。
“可知太后礼佛何时完毕?”
“约是巳时正刻。”
“知道了。明日备好素净衣裳首饰。”
“是。”
殿内重归寂静。甜羹入喉,暖不了心底寒意。太后此番相邀,是掂量,是警告,还是怀柔?慈宁宫之行,步步凶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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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光初透。
许棠雾择了一身雨过天青暗纹绫裙,簪素银白玉,佩小小珍珠,通身清雅至极,不卑不亢。
近巳时,她带着挽墨至慈宁宫外静候。恰逢太后礼佛毕,由嬷嬷搀扶而出。
许棠雾即刻于宫道旁垂首肃立,敛衽施礼:“民女许棠雾,参见太后娘娘。”
太后脚步微顿,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一瞬,慈和笑道:“起来吧。难为你来得这样巧。”
“能伴娘娘凤驾,是民女的福分。”许棠雾起身,眼眸微垂,姿态恭谨温顺。
随太后入正殿,檀香清幽,陈设古朴雍容,宁静中自含威仪。
落座,奉茶。太后慢拨茶沫,不语。
许棠雾心知这是无声的施压,亦沉心静气,安然端坐。
良久,太后方悠悠开口,似在感慨:“人老了,总爱回想从前。看你,倒让哀家想起皇帝刚登基时,宫里那位姑娘……瞧着安静,内里自有丘壑。”
许棠雾心神一凛,静听。
太后瞥她一眼,续道:“那孩子,才情品貌俱佳,皇帝那时,极为爱重。”语带怅然,“可惜,宫里的日子,光有才情心气不够。水至清则无鱼。她太过较真,终究……福薄了。”
话语慈和,内里绵针密布。既点明她“影子”身份,又警示她不懂圆融之下场。
许棠雾抬眸,目光清正平和:“太后娘娘慈训,民女谨记。民女出身微末,唯知安分守己,谨言慎行,方不负天恩。”
避谈先后,只论自身“安分”。
太后眼底一丝冷芒倏忽而逝,面上笑容却愈发慈祥温厚,如春水漾波:“好孩子,真是懂事。哀家一早便知,你是个明白人。”
那“明白人”三字,被她咬得格外轻柔,却像三根冰冷的针,无声无息地钉入了许棠雾的耳中。
“如今住凤仪宫,可还习惯?若有短缺,尽管告诉哀家。”
“谢娘娘关怀。凤仪宫一切俱足,并无短缺。”她答得滴水不漏。
“那就好。”太后颔首,忽又轻叹,“凤仪宫……到底是旧居,一草一木,惹皇帝触景生情。你能住进去,是缘分。”话锋微转,意有所指,“只是这宫里的缘分,是福是祸……未可知啊。”
那“未可知”三字悬在头顶,犹如利刃将落未落。许棠雾正欲开口,殿外倏然传来清晰而沉稳的脚步声,下一瞬,内侍高昂的通传声划破了慈宁宫刻意维持的宁静:
“陛下驾到——”
许棠雾心口猛地一缩,与太后几乎同时望向殿门。那一刹,她清晰地看见,太后眼底深处那抹洞悉一切的了然,如潮水般退去,换上了恰到好处的、属于母亲的温和讶异。
霍听澜身着朝服,步履从容入内,目光掠过许棠雾,未作停留,向太后行礼:“儿臣给母后请安。”
“皇帝今日怎么得空来了?”太后笑问。
“刚议完事,顺路。”霍听澜淡然落座,接过宫人奉上的茶,这才似无意般扫了许棠雾一眼,“你也在。”
“是。”许棠雾垂首。
他不再看她,与太后闲话家常,语气平常,仿佛她不过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这与昨夜御书房的锋芒逼人判若云泥,更让她深感天威难测,人情诡谲。
他此来,是巧合,还是有心?
闲谈几句,霍听澜话锋一转:“母后,安阳前日是否提及,想要南苑那匹‘霞影锦’?”
太后眸光微动:“那丫头是提过。皇帝知晓了?”
“儿臣听闻她在宫外有些行止不妥。那匹锦,依制已赏有功之臣。”霍听澜语气平淡,却字字千钧,“母后日后还需多加约束,莫要纵容过甚,徒惹非议。”
太后笑容淡了几分,端茶轻抿:“皇帝说的是。”
许棠雾心下澄明。借一匹锦,敲打安阳,更是警醒太后——他的人与局,不容旁人轻易染指。这“顺路”,绝非偶然。
霍听澜言罢便起身:“儿臣前朝尚有政务,告退。”
行礼,转身,玄色衣袂自许棠雾眼前拂过,未停半分。
殿内气氛霎时微妙。太后静默片刻,倦意似真似假地浮上眉梢:“哀家也乏了,你退下吧。日后得空,再来。”
“是,民女告退。”
退出慈宁宫,日光倾泻,竟有些刺目。方才殿内一番暗流交锋,太后句句机锋,帝王举手解围又刻意疏离……她不过一枚棋子,身不由己。
棋子若不想被弃,便需自有其价。
她迈向凤仪宫,背脊挺直,目光掠过宫墙切割出的方正蓝天。
脚下的路,唯有向前,再无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