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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困雀(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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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自己居住的“听雪苑”,楚暮词屏退侍女,独自坐在窗前望月。
楚家曾是京城显赫的将门,祖父楚老将军曾官至镇国大将军,掌天下兵权。然而盛极必衰,祖父晚年遭政敌陷害,兵权被削,楚家自此一落千丈。父亲楚雄虽仍在军中任职,却只是个虚衔,无实权在手。
为重振家声,楚雄不惜一切代价攀附权贵。嫁女求荣,在他看来再正常不过。
“大小姐,夫人来了。”门外侍女轻声通报。
楚暮词忙起身相迎。柳氏端着一个小盅,眼睛红肿如桃。
“词儿,娘亲手炖了燕窝,你趁热用些。”柳氏将盅放在桌上,不敢直视女儿的眼睛。
“多谢母亲。”楚暮词轻声道,并无动作。
母女二人对坐无言。良久,柳氏才哽咽道:“你父亲他...也是为家族着想...严太师府上富贵已极,你过去...吃穿不愁的...”
楚暮词心凉了半截:“母亲也认为女儿该嫁?”
柳氏拭泪道:“不该又能如何?女子终究要嫁人的...好歹是太师府第...”
“那母亲可知道,严太师已有十三房妾室?最短命的入门不过半年就香消玉殒?”楚暮词声音微颤,“女儿此去,怕是活不过三年五载。”
柳氏闻言,哭得更凶:“我苦命的儿啊...可是你父亲定了主意,娘...娘也说不上话啊...”
楚暮词看着母亲懦弱的模样,心中既怜又怨。她从小就知道,母亲在这个家里说不上话。父亲宠爱的,是生了庶子的李姨娘。柳氏虽为正室,却因性格软弱,又只生了一女一子(楚珩对父母皆冷淡),地位岌岌可危。
“母亲回去吧,女儿累了。”楚暮词闭上眼,不忍再看母亲涕泪满面的模样。
柳氏起身,犹豫片刻,从袖中摸出一个小香囊塞入女儿手中:“这是娘去寺里求的平安符...你...你好生收着...”说罢,匆匆离去,似怕多留一刻都会心碎。
楚暮词握着尚带母亲体温的香囊,苦笑摇头。若命运可凭一道平安符改变,该有多好。
夜深人静,楚暮词毫无睡意,索性披衣起身,悄声走出房门。
楚府后院有一处废弃的练武场,是祖父当年所建。自祖父去世,楚家弃武从文,这地方便荒废了。但楚暮词却常来此处,因为这里是她唯一能感受到自由的地方。
她从暗格中取出珍藏的双剑——这是祖父留给她的及笄礼。楚家孙辈中,唯她得了祖父真传,习得楚家绝学“流云剑法”。祖父曾抚着她的小脑袋叹道:“可惜词儿是女儿身,否则定能重振我楚家威名。”
如今,这身武艺却成了笼中雀的无用装饰。
楚暮词舞动双剑,身影如风,剑光如电。只有在练剑时,她才能暂时忘记自己的处境,幻想自己是江湖中的女侠,无拘无束,快意恩仇。
一阵细微响动打断了她的思绪。
“谁?”楚暮词警觉收剑,望向阴影处。
一个瘦高身影缓缓走出,月光下现出少年清俊的面容。是她的弟弟楚珩。
“阿珩?你怎么在这?”楚暮词惊讶道。楚珩向来独来独往,姐弟二人虽同住一府,却难得一见。
楚珩不答,只静静看着姐姐手中的剑:“父亲的决定,我听说了。”
楚暮词心中一紧,苦笑:“你是来劝我顺从的?”
楚珩摇头,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包递过来:“这些你或许用得上。”
楚暮词疑惑接过,打开一看,竟是些散碎银两和一张简易地图。
“这是...”
“城南有家‘平安车马行’,收钱办事,不问来历。”楚珩语气平淡,“若想走,初七子时,后门槐树下有车等候。”
楚暮词震惊地看着弟弟:“你...为何帮我?”
楚珩移开目光:“楚家兴衰,不该系于女子婚姻之上。”顿了顿,又道,“这些银子是我平日积攒,不多,但够你撑一段时日。”
“可是父亲那边...”楚暮词犹豫道。若她一走了之,楚雄绝不会放过楚珩。
“我自有说法。”楚珩淡淡道,“只问一句,姐姐可敢走这条路?”
楚暮词握紧手中布包,心中波涛汹涌。逃离家门,意味着放弃一切安稳,前路未知。但留下,却是跳入另一个火坑,终生为囚。
她想起祖父教导剑法时说的话:“词儿,剑之道,在于决断。犹豫不决,乃兵家大忌。”
深吸一口气,楚暮词抬头直视弟弟:“我走。”
楚珩点头,似早有预料:“保重。”说罢转身欲走。
“阿珩!”楚暮词叫住他,“谢谢你。”
少年脚步微顿,却不回头,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楚暮词独自站在月光下,手中银两硌得掌心发痛。这一刻她才真切地意识到,自己即将踏上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远处传来更鼓声,已是三更。
她收好银两和地图,将双剑紧紧抱在怀中。寒月如钩,似也挂在了她的心头上。
这一夜,楚府深院中,一只困雀做出了振翅欲飞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