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港纪年》南山依旧

59、回家

　　出院的日子定在了一个晴朗的秋日。
　　阳光不再酷烈，变得温煦通透，透过病房的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周昭阳前一天晚上几乎没睡，不是焦虑，而是兴奋，像个第二天要去春游的孩子。
　　他一大早就起来，里里外外地检查要带走的物品，把许沉星的外套叠了又叠，反复确认出院手续需要的文件是否带齐。
　　许沉星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他自己也换下了蓝白条纹的病号服，穿上了一件柔软的米白色毛衣和舒适的休闲裤。
　　衣服穿在身上显得有些空荡，提醒着他这场大病带来的消瘦，但镜子里的人，眼神清亮，眉宇间虽仍有倦意，却已是生机勃勃。
　　刘教授带着医疗团队来做最后一次查房和出院评估。
　　他仔细检查了许沉星的各项体征，看了最新的检查报告，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恢复得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好。”刘教授合上病历本，“心脏功能稳定在了一个相对安全的水平，只要坚持服药，定期复查，避免劳累和情绪剧烈波动，正常生活没有问题。”
　　他看向周昭阳，语气严肃了几分：“出院不代表痊愈，监护人的责任很重要。饮食、作息、情绪，都要特别注意。他是从鬼门关抢回来的人，要格外珍惜。”
　　周昭阳站得笔直，像接受军令一样重重答应：“刘教授您放心！我一定把他照顾得好好的！绝对不让他累着气着！”
　　刘教授又看向许沉星，目光温和：“你也很棒，意志力惊人。继续保持这种积极的心态，是康复最好的良药。”
　　许沉星真诚地微微躬身：“谢谢您，刘教授，谢谢大家。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护士们送来了一大束庆祝出院的鲜花，病房里洋溢着轻松愉快的气氛。
　　手续办妥，周昭阳小心翼翼地搀着许沉星，每一步都走得很慢。
　　林桉和陈浩也来了，跟在后面，一个拿着行李，一个抱着那束巨大的花，脸上都是笑容。
　　走出住院大楼，温暖的阳光瞬间包裹全身。
　　许沉星下意识地眯了一下眼睛，深深吸了一口室外清新的、带着桂花甜香的空气。
　　这种自由的感觉，久违了。
　　周昭阳提前安排好的车已经等在门口。
　　不是张扬的豪车，是一辆内部空间宽敞、乘坐舒适的专业保姆车。
　　“我们先不回海边，”周昭阳扶着许沉星坐进柔软的后座，细心地给他盖好薄毯，“在成都再住一段时间，方便复查。爸在这边有个公寓，已经都收拾好了，安静，也适合你休养。”
　　许沉星点点头，对这个安排没有异议。
　　他现在确实需要在一个医疗资源充足的地方过渡。
　　车子平稳地驶离医院。
　　许沉星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高楼大厦，车水马龙，熙攘的人群……平凡的人间烟火气，此刻在他眼里充满了生动的光彩。
　　周昭阳的目光几乎没离开过他，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看着他微微扬起的嘴角，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许沉星放在腿上的手，十指相扣。
　　许沉星回过头，对他笑了笑，反手也握紧了他。
　　公寓位于一个高档小区的高层，视野开阔，装修精致而温馨，生活用品一应俱全，还特意添置了空气净化器和一些方便的康复设施。
　　周昭阳严格遵循“医嘱”，把许沉星当成了易碎的琉璃娃娃。
　　“星星，该吃药了。”
　　“星星，午睡时间到了。”
　　“星星，今天只能散步半小时，不能再多了！”
　　“星星，这个太咸了不能吃，喝这个汤，我炖了四个小时……”
　　许沉星由着他折腾，心里温暖又有些好笑。
　　偶尔也会抗议：“周昭阳，我不是纸糊的。”
　　周昭阳就会立刻板起脸：“刘教授说了要特别注意！你得听我的！”
　　林桉和陈浩成了公寓的常客。
　　林桉会以医生的身份来“抽查”康复情况，给出更专业的建议。
　　陈浩则负责带来各种好吃的（经过周昭阳严格审查后）、好玩的消息，插科打诨，热闹气氛。
　　日子像缓缓流动的溪水，平静而安稳。
　　身体在一天天变得更有力气，脸色越来越红润。
　　许沉星开始重新拿起画笔，在阳光好的午后，画窗外天空流变的云，画周昭阳在厨房忙碌的笨拙背影。
　　周昭阳也渐渐放松下来，不再那么草木皆兵。
　　他会和许沉星一起在阳台上下棋，看电影，或者只是静静地靠在一起，什么也不说。
　　那些曾经的惊心动魄、生死一线，仿佛都变成了一个模糊而遥远的噩梦。
　　而此刻阳光下的宁静相守，才是触手可及的真实。
　　未来或许还有挑战，复查的指标、需要长期服用的药物、比常人更需注意的身体……但他们都深信，只要彼此的手紧握着，就没有什么不可逾越。
　　星光历经劫波，终复璀璨。
　　而守护星光的人，也终于可以放下紧绷的心弦，在这人间烟火里，品尝这来之不易的、平淡却甘甜的余生。
　　一年后的春天，成都的空气里弥漫着花香和暖意。
　　华西医院心外科的复查室里，刘教授看着手里最新的心脏彩超报告和一系列检查数据，脸上露出了堪称灿烂的笑容。
　　他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许沉星和周昭阳。
　　许沉星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卡其色长裤，身形虽然依旧清瘦，但已然恢复了挺拔和活力，脸色红润，目光沉静温和。
　　周昭阳坐在他身边，穿着同色系的休闲西装，紧张地握着许沉星的手，指尖有些发白。
　　“非常好！”刘教授的声音洪亮而愉悦，“心脏结构稳定，功能指标基本恢复到正常范围的下限，这已经远远超出了我们最初的预期。”
　　“药物可以再减掉一种，剩下的两种维持最低剂量，再巩固半年，以后每年复查一次即可。”
　　他放下报告，目光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停留了一瞬，语气变得格外郑重：“从医学角度上说，许先生，你已经临床治愈了。”
　　“恭喜你，你创造了一个奇迹。”
　　许沉星长长地、缓缓地吁出了一口气，仿佛将积压在胸腔里一整年的沉重和忐忑，彻底呼了出去。
　　他侧过头，对上周昭阳激动得有些发红的眼睛，两人相视而笑，无声的情绪在交汇的目光中汹涌流淌。
　　“谢谢您，刘教授。”许沉星的声音稳定而充满感激。
　　周昭阳更是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谢谢！真的太感谢了！谢谢您和所有的医生护士……”
　　走出医院大门，春日温暖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身上。
　　周昭阳没有去开车，而是拉着许沉星，沿着种满梧桐树的街道慢慢走着。
　　“我们回家吧。”周昭阳停下脚步，看着许沉星，眼神亮得惊人，“回我们的家，海边的家。”
　　许沉星的心轻轻一动，一股温暖而澎湃的潮流席卷而过。
　　他用力回握周昭阳的手，点了点头：“好。”
　　这一次，不再是转移到另一个临时居所，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