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地狱绽放的百合花》聆徵

18、Chapter 18 酒店

　　寒假刚过了一半，年味尚未完全散去，一种新的、更令人窒息的管控就落了下来。那天下午，苏羽刚做完一套竞赛题，林薇就拿着一份打印好的材料走了进来，直接放在了她的书桌上，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明天天气如何：“给你报了个物理竞赛冲刺营，在B市。名师授课，针对性强，机会难得。年后初五开始，为期一周。机票和酒店主办方都订好了，你一个人去。”

　　苏羽拿起那份材料，上面印着“精英”、“冲刺”、“顶级师资”之类的字眼，还有一个陌生的、位于外省的大学名称和一家连锁酒店的名字。行程安排精确到每小时，除了吃饭睡觉，全部被课程和自习填满。

　　一个人去，外省，一周时间。

　　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缓缓下沉。指尖无意识地收紧，纸张边缘被捏出细微的褶皱。她没有抬头看母亲，只是盯着那份计划表，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一定要去吗？市里也有类似的……”“B市的这个是最好的，师资和往年成果都摆在那里。”林薇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机会难得，别浪费时间纠结这些没用的。寒假这最后几周很关键，必须全力以赴。酒店就在大学旁边，环境安静，适合学习。每天我会定时查岗。”

　　没有商量余地，只是一次通知。苏羽沉默着，没有再反驳，因为她知道任何异议都是徒劳。林薇交代完注意事项，便转身离开了房间。门关上后，苏羽才缓缓抬起头，望向窗外灰白色的天空。一种巨大的、冰冷的无力感像潮水般漫上来，几乎要将她淹没。一周，整整七天。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一个人，被困在酒店和教室之间，除了学习，什么都没有。她拿起手机，点开那个熟悉的对话框。指尖在屏幕上悬停了很久，才艰难地敲下一行字，将那份培训材料的封面和关键信息拍了张照，一起发了过去。

　　「我妈给我报了个补习班，在B市。初五走，一周。」消息发出去，像石沉大海。苏羽握着手机，能想象到李春珊看到这个消息时会是什么反应。她几乎能听到对方可能发出的抱怨、不满，甚至是带着哭腔的语音。然而，几分钟后，李春珊的回复却异常简单：「知道了。」只有三个字，加上一个句号。平静得近乎诡异。没有追问，没有抱怨，没有惯常的撒娇。

　　苏羽看着这条异常冷静的回复，心里反而更加不安，像是暴风雨前的死寂。她试图发点别的什么，比如“我会尽量抽空发消息”，或者“很快就回来了“，但打了又删，最终什么也没再发出去。那种不安感，像阴云一样笼罩着她，直到出发那天。

　　初五，清晨。机场大厅熙熙攘攘。林薇将苏羽送到安检口，又事无巨细地叮嘱了一遍注意事项，检查了她的证件和钱包，这才放行。苏羽拖着小小的行李箱，独自通过安检。回头望去，林薇还站在隔离带外，目光如炬地看着她，直到她转身汇入人流。两个小时的飞行，苏羽全程心不在焉。看着舷窗外翻滚的云海，心里想的却是李春珊那条异常平静的回复。她到底怎么了？是不是生气了？还是……

　　抵达B市，按照指示找到接机的培训班老师，坐上前往酒店的大巴。陌生的城市，寒冷的空气，一切都透着一种疏离感。登记入住，拿到房卡。标准的经济连锁酒店单人间，干净，简陋。一张床，一张书桌，一把椅子，一个狭小的卫生间。这就是她未来一周的全部活动空间。她放下行李，坐在冰冷的床沿上，看着窗外完全陌生的街景，一种巨大的孤独感瞬间攫住了她。她拿出手机，给林薇发了条报平安的信息。然后，点开那个熟悉的头像，犹豫了很久，才发了一条：「到了。酒店环境还行。」

　　这一次，李春珊回复得很快。「房号多少？」苏羽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回道：「0712。怎么了？」「没事，随便问问。你好好休息，晚上还要上课吧？」李春珊的回复依旧平静得出奇。苏羽心里的疑惑越来越重，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她回了句「嗯，晚上有开营讲座」，便放下了手机。

　　傍晚，她随便在酒店里吃了点东西，准备去参加讲座。刚走出酒店大门，一阵冷风灌来，她下意识地拉紧了羽绒服领口。就在这时，一辆出租车疾驰而来，“嘎吱”一声，猛地停在了酒店门口。车门打开一个穿着亮色羽绒服、围着毛线围巾、脑袋上还戴着个滑稽熊耳帽的身影，拎着一个不大的背包，像颗小炮弹一样从车上跳了下来！

　　苏羽的脚步瞬间钉在了原地，眼睛猛地瞪大，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突然出现在异乡酒店门口、正低头付钱的身影！

　　李春珊？！怎么会是她？！她怎么会在这里？！

　　李春珊付完钱，出租车开走了。她一抬头，也正好看到了站在酒店门口、一脸震惊的苏羽。

　　四目相对。

　　李春珊的脸上瞬间绽放出一个巨大而灿烂的笑容，带着风尘仆仆的疲惫，和一种恶作剧得逞般的、亮晶晶的得意。她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一把抱住还在愣神的苏羽，声音带着跑动后的喘息和毫不掩饰的开心：“Surprise！大学霸！我来陪你啦！”苏羽被她抱得踉跄了一下，整个人还是懵的：“你怎么来了？！你什么时候来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的问题像连珠炮一样，心脏却因为怀里真实的、带着室外寒气的触感而疯狂地跳动起来，一股难以言喻的、滚烫的暖流瞬间冲散了所有的孤独和冰冷。“就许你妈给你‘惊喜’，不许我给你惊喜啊？”李春珊松开她，笑嘻嘻地皱了皱鼻子，眼神狡黠，“我买了比你晚一班的机票，然后打车过来的！怎么样？我厉害吧？”她说得轻描淡写，但苏羽能想象到这一路她需要多大的胆量和周折。

　　“你疯了！”苏羽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却又忍不住紧紧抓住她的胳膊，仿佛怕她一眨眼就消失了，“你住哪里？你哪来的钱？你奶奶知道吗？”“安啦安啦！”李春珊摆摆手，一副“小case”的表情，然后凑近她，压低声音，眼睛亮得惊人，“我攒的零花钱够住几天小旅馆了！就在附近！至于我奶奶嘛……我跟她说我去同学家玩几天，她也没多问。”她看着苏羽依旧写满担忧和震惊的脸，忍不住伸出手，用冰凉的手指捏了捏她的脸颊，语气软了下来，带着浓浓的思念和一点点委屈：“哎呀，你别骂我嘛～我就是太想你了。一想到你要一个人在这里待一个星期，我就受不了。”

　　苏羽所有责备的话，瞬间都堵在了喉咙里，化作了胸腔里一片酸涩的柔软。她看着李春珊被冻得通红的鼻尖和脸颊，看着她眼里那毫不掩饰的、风尘仆仆奔赴而来的思念，心脏像是被泡进了温水里，又暖又涨。她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只能伸出手，紧紧回握住李春珊冰凉的手，低声说：“先进去再说，外面冷。”她拉着李春珊，快步走进酒店大厅，像做贼一样飞快地溜进了电梯，按下7楼。电梯狭小的空间里，只有她们两个人。数字缓缓跳动，苏羽的心跳也随着数字的跳动而加速。李春珊就站在她身边，微微仰着头看着跳动的楼层数字，侧脸在电梯灯下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点疲惫，却又洋溢着一种满足的快乐。

　　电梯“叮”一声到达。门打开。走廊里空无一人。苏羽拉着李春珊，快步走到0712房门口，拿出房卡刷开。门“咔哒”一声打开。

　　苏羽把李春珊拉进房间，反手关上门。甚至还没来得及开灯，在黑暗中，她就猛地被李春珊用力推靠在了冰凉的门板上，下一秒，一个急切而滚烫的吻就重重地压了下来！带着外面凛冽的寒气，带着一路风尘仆仆的疲惫，更带着压抑了太久太久的、几乎要爆炸开的思念和渴望。这个吻毫无章法，甚至有些粗鲁，像干旱已久的土地迫切地汲取着甘霖。

　　苏羽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身体下意识想要推开李春珊，但随即，那熟悉的、令人心悸的气息包裹了她，所有理智和顾虑在顷刻间土崩瓦解。她闭上眼，伸出手臂环抱住李春珊的脖颈，热烈地回应起来。黑暗中，只剩下彼此急促的呼吸声和心脏疯狂跳动的声音。羽绒服摩擦发出窸窣的声响，冰冷的门板和对方滚烫的体温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个吻漫长得像过了一个世纪，直到两人都气喘吁吁，几乎缺氧，才艰难地分开少许。黑暗中，她们额头相抵，呼吸交织，都能感受到对方剧烈的心跳和滚烫的脸颊。“苏羽，”李春珊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浓的眷恋，“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啊，都快想疯了。”苏羽没有回答，只是再次抬起头，准确地找到她的嘴唇，用一个更深的吻，封缄了所有未尽的言语。这一次，不再急切，而是带着一种缓慢而缠绵的力度。

　　在这个陌生城市的酒店房间里，在黑暗的房间和冰冷的门板之间，她们用力地拥抱着，亲吻着，像是两只在寒冬里互相舔舐伤口、汲取温暖的小兽。所有的孤独、不安、思念，都在这个吻里得到了暂时的救赎和安抚。

　　黑暗的房间里，急促的呼吸声渐渐平息，只剩下彼此的心跳还在过速地敲打着寂静的空气。李春珊的额头仍抵着苏羽的，鼻尖蹭着鼻尖，嘴唇因刚才的激烈亲吻而微微红肿发烫。她忍不住又轻轻啄了一下苏羽的唇，像在品尝一颗舍不得化掉的糖，声音带着餍足的沙哑和一丝得意：“被我吓到了没？”苏脸颊在暗处烧得滚烫。她没有回答，只是微微偏过头，气息还未完全平复，伸手去摸索墙上的开关。

　　“啪嗒”一声轻响，暖黄色的灯光瞬间倾泻下来，驱散黑暗，也让房间里的一切无所遁形——两人同样泛红的脸颊、微乱的头发、微微敞开的衣领。突然的光线让李春珊眯了眯眼，却还是笑嘻嘻地瞅着苏羽，目光像是黏在她脸上，毫不掩饰自己的开心，以及……某种饿狼似的意图。苏羽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眼神躲闪着，伸手理了理被揉乱的头发，又下意识地将羽绒服拉链往上拉了拉，试图遮住刚才意乱情迷的痕迹。她清了清嗓子，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些，语气里透出后知后觉的担忧：“你……你真的没事吗？一个人跑这么远？钱够用吗？住的地方安不安全？”一连串的问题，像个操心的小家长。

　　李春珊浑不在意地摆摆手，把背上不大的背包卸下来随手丢在地上，趿拉着步子在小标准间里转了一圈，像巡视自己的领地。最后她一屁股坐在那张唯一的单人床上，还用力颠了两下试试软硬：“安啦～我都多大的人了，还能丢了吗？”她拍了拍床垫，仰脸看向苏羽，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狡黠的邀请：“这床……好像还挺大的嘛？挤一挤应该睡得下？”

　　苏羽心跳猛地漏了一拍，脸颊刚褪下去的热度又“轰”地涌了上来。她几乎脱口而出：“不行！”声音因紧张而显得有些尖锐。李春珊被她这反应逗笑了，歪着头，故意拖长语调：“为什么不行啊？大学霸是怕我半夜把你踢下床？还是怕……”她顿了顿，眼神暧昧地扫过苏羽烧红的耳根，“……怕自己会把持不住？”“李春珊！”苏羽羞恼地瞪她一眼，耳根红得几乎滴血，“你不能睡这儿！万一……万一查房被看到……”她不敢想后果——母亲定时的查岗电话，培训班严格的管理，任何一点疏漏都可能带来麻烦。

　　李春珊见她紧张的模样，知道她是真的怕了，便收起玩笑的心思。她撇撇嘴，虽有点小失落，还是乖乖点头：“知道啦知道啦～不逗你了。我订了旁边的小旅馆，便宜着呢，走过去就五分钟。”她朝窗外某个方向指了指，苏羽望过去，窗外是陌生而灯火通明的街道。虽然知道李春珊胆子大、有主意，可让她一个人住那种小旅馆，苏羽心里还是一百个不放心：“那种地方……安全吗？”她眉头蹙得更紧。“哎呀，没事！我锁好门就行！又不是没一个人住过！”李春珊站起来，走到苏羽面前，伸手揉了揉她紧蹙的眉心，语气软了下来，“别担心我啦！倒是你……”她环顾这间干净却冰冷简陋的单人间，眼里浮起心疼：“要在这儿关一礼拜啊？也太惨了吧？你妈真是……”话没说完，但不满已写在脸上。

　　苏羽垂下眼帘，躲开她心疼的目光，低声说：“习惯了。就一周，很快的。”“快什么呀……”李春珊小声嘟囔，忽然眼睛一亮：“对了！你晚上是不是还要去听什么讲座？”苏羽看了眼手机时间，点头：“嗯，七点半开始，就在旁边大学的教学楼。”“那正好！”李春珊一拍手，“我送你去！然后在你下课的地方等你！结束之后，我们还能一起去吃夜宵！我知道这附近有条小吃街，可热闹了！”她兴致勃勃地计划着，不像来陪读，倒像来度假的。

　　苏羽望着她闪闪发亮的眼睛，那里面盛满了单纯的快乐和对这短暂“自由”的期待，心里某个冰冷的角落仿佛也被这点光亮照暖。拒绝的话在嘴边转了一圈，终究没说出来。她轻轻点头：“好。”“耶！”李春珊开心得几乎跳起来，一把抱住苏羽的胳膊，“那快走快走！别迟到了！大学霸可不能给人留下坏印象！”她拉着苏羽，像只快乐的小鸟，迫不及待要飞出这狭小的房间，去拥抱属于她们两人偷来的时光。

　　苏羽被她拉着，望着她雀跃的背影，嘴角也忍不住，悄悄扬了起来。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城市里，因为身边这个人的存在，连即将开始的、枯燥的讲座，似乎也不再那么难以忍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