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心渡厄录》一陆路人

4、第4章 寒潭誓

　　玄天宗内暗流涌动，风波并未因大比的仓促结束而平息，反而愈演愈烈。

　　沈璃自那日演武场失控被星阑带回摇光峰僻静居所后，便一直处于半软禁状态。宗门对外宣称她修炼出岔、需静养调理，实则刑堂与诸位长老的疑虑已升至顶点。那日星阑展现的恐怖实力、惊鸿一瞥的魔纹、与沈璃同源的力量以及药王谷送来的诡异古籍《渡劫录》，无不指向一个巨大的、不可控的谜团。

　　每日都有隐晦的神识扫过她的住处，窥天镜的力量也若有若无地笼罩四周，试图捕捉任何异常，尤其是那个窥天镜无法映照的存在——星阑。然而星阑的隐匿手段远超此界理解，他如同彻底融入了阴影，即便长老们如何探查，也一无所获，这种未知反而加深了他们的不安。

　　沈璃体内的状况同样糟糕。先天剑元虽被星阑暂时封印，不再暴走，但右臂的冰裂纹却因强行催谷和反噬而恶化了许多，幽蓝色的纹路愈发清晰，散发的寒气不仅刺痛骨髓，甚至开始缓慢侵蚀她新生的先天剑体根基，若不及时处理，后患无穷。更让她心烦意乱的是那强制结下的灵魂契约，如同一条冰冷的锁链，将她与那个沉默寡言、深不可测的“剑灵”牢牢绑在一起，她能模糊感知到他冰冷的情绪和绝对的存在感，却无法窥探其分毫心思。

　　“冰魄。”这一日，星阑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屋内，冰冷的两个字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沈璃抬头，看向他。银发银眸，容颜完美得不似真人，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比这摇光峰的冬日更冷。

　　“极北之地，万丈冰层之下，有万年冰魄之心。其至纯寒性能暂时中和甚至吸收你右臂的异种寒毒，稳固你的剑体。”星阑的语气毫无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欲修复剑体，非此物不可。”

　　沈璃心中一凛。极北之地，那是修真界公认的绝险之境，环境酷寒无比，更有无数强大的冰系妖物盘踞，金丹修士都不敢轻易深入，更何况她如今状态不佳。

　　“宗门不会允许我离开。”沈璃涩声道，尤其是现在这个敏感时刻。

　　“由不得他们。”星阑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绝对自信，“此间窥探，皆是徒劳。吾欲离去，无人可阻。”

　　沈璃默然。她见识过他的手段，确实有说这话的资格。只是……“为何要帮我？”她忍不住问出心中的疑惑。一个被强制结契、还可能身负魔纹的“剑灵”，为何要为她冒险去取如此难得之物？

　　星阑银色的眼眸落在她右臂的冰裂纹上，眼底深处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情绪，但很快又恢复成一潭深不见底的寒冰。“契约所系，汝身受损，于吾亦非益事。”他顿了顿，补充道，“此外，冰魄于吾……亦有些微用处。”

　　这个解释并未完全打消沈璃的疑虑，但眼下修复剑体、缓解右臂痛苦是当务之急。她最终点了点头：“何时动身？”

　　“今夜。”

　　是夜，月黑风高，宗门大阵运转的微光在夜空中如同朦胧的纱帐。星阑袖袍一挥，一股无形的、扭曲空间的力量包裹住沈璃。下一瞬，两人已悄然出现在玄天宗山门之外百里处的荒山之中。宗门那严密的监视和防护大阵，在他面前竟形同虚设！

　　沈璃心中骇然，对星阑的来历和实力越发感到深不可测。

　　没有片刻停歇，星阑携着沈璃，化作一道极其黯淡的流光，向着正北方疾驰而去。他的速度太快，以至于沈璃不得不全力运转灵力才能勉强稳住身形，凛冽的罡风刮在脸上，如同刀割。

　　越是往北，气温骤降得越发厉害。下方的地貌从青山绿水逐渐变为荒原、冻土，最后彻底被一望无际的皑皑白雪和万年冰川所取代。狂风卷着冰碴和雪沫，疯狂抽打着一切，能见度极低。空气中稀薄的灵气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寻常修士在此，连维持护体灵光都会消耗巨大。

　　沈璃即便有灵力护体，也被这天地之威冻得脸色发青，嘴唇紫绀，右臂的冰裂纹更是与外界寒气产生共鸣，传来一阵紧似一阵的抽痛。她咬紧牙关，默默忍耐。

　　星阑的情况则截然不同。这极致的酷寒环境，似乎对他毫无影响，反而让他周身那股冰冷的气息更加圆融自然。他甚至微微闭上了眼睛，仿佛在感受着什么，如同游鱼归海。

　　连续数日不眠不休的赶路，沈璃已是强弩之末。就在她几乎要支撑不住时，星阑的速度终于慢了下来。

　　眼前是一片巨大无比的冰原，仿佛世界的尽头。冰原中心，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大冰窟，如同大地的伤疤，从中喷涌出比外界更加凛冽百倍的寒气，形成巨大的白色寒雾漩涡，发出呜呜的、如同鬼哭般的风声。这里便是极北寒潭的入口，生命的禁区。

　　“跟紧。”星阑淡淡说了一句，率先向那冰窟入口落去。

　　一入冰窟，恐怖的低温瞬间袭来，沈璃的护体灵光剧烈闪烁，几乎要当场破碎！四周是光滑如镜、万载不化的幽蓝色冰壁，光线昏暗，只有冰层自身散发出微弱的光芒。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仿佛直通九幽。

　　星阑周身自动散发出一圈柔和的银白色光晕，将沈璃也笼罩在内，那足以冻裂金丹修士的极致寒气顿时被隔绝在外。沈璃压力一轻，这才有余力仔细观察四周。冰壁之中，偶尔可见一些被冻结的、形态奇特的生物残骸，也不知存在了多少万年。

　　两人不断下潜，寒气越来越重，星阑散发的光晕范围也在缓缓缩小。沈璃能感觉到，星阑的力量在此地似乎也受到某种压制。

　　突然，星阑猛地停下脚步，银白色的眼眸锐利地扫向前方黑暗的冰渊。

　　“呜嗷——！！！”

　　一声尖锐、扭曲、充满暴虐与饥饿的嘶吼声，猛地从下方的黑暗中传来，震得整个冰窟都在颤抖！紧接着，无数道白色的影子，如同离弦之箭般，从四面八方幽蓝的冰壁中猛地扑出！

　　这些怪物通体由坚冰构成，形态模糊不定，时而如巨猿，时而如妖狼，唯有一双双眼睛闪烁着嗜血的猩红光芒！它们的气息与这极寒环境融为一体，速度快得惊人，爪牙锋利无比，带着能冻结灵魂的寒意！

　　“雪妖！”沈璃失声惊呼。这是极北之地最可怕的猎食者之一，生于寒冰，聚散无形，寻常法宝难伤，且往往是成群结队出现！

　　瞬息之间，两人已被成百上千的雪妖包围！它们疯狂冲击着星阑撑起的银白光晕，利爪撕扯，寒息喷吐，光晕剧烈震荡，发出不堪重负的波纹！

　　星阑冷哼一声，并指如剑，随手一挥。一道冰冷凝练到极致的银色剑罡横扫而出，所过之处，冲在最前面的十几只雪妖瞬间被无声无息地斩成两半，崩碎成漫天冰粉！

　　然而，更多的雪妖悍不畏死地扑上来，它们破碎的身体很快又从寒雾中重新凝聚，仿佛不死不灭！而且它们的攻击中蕴含着一种奇特的寒意，竟能缓慢地侵蚀、同化星阑的护体光晕！

　　“此地寒脉乃其力量之源，寻常手段难以灭尽。”星阑眉头微蹙，显然也没料到这群雪妖如此难缠，而且数量越来越多，杀之不尽。他虽实力强横，但在此地似乎受到环境压制，又要分心护住沈璃，一时竟被拖住。

　　就在这时，几只格外强大的雪妖，似乎察觉到沈璃是弱点，猛地绕开星阑的正面攻击，从侧后方诡异的死角，化作数道尖锐的冰棱，直刺沈璃后心！速度之快，角度之刁钻，远超之前！

　　沈璃汗毛倒竖，强烈的死亡预感笼罩心头！她想要躲避，但身体在恐怖威压下根本反应不及！星阑正被前方潮水般的雪妖缠住，回援似乎已来不及！

　　眼看那足以洞穿法宝的冰棱就要刺中沈璃——

　　嗡——！

　　沈璃腰间，那枚一直安静悬挂的玉佩，再次爆发出强烈的、温润的白色光华！

　　这一次，白光不再仅仅是防御。它如同拥有自己的意识般，迅速扩散，形成一个柔和却坚韧的光罩，将沈璃完全护住。那几道凌厉的冰棱刺在白光之上，竟如同遇到克星，瞬间凝固、而后砰然碎裂！

　　更令人惊讶的是，白光似乎对雪妖身上那浓郁的、源自寒脉的妖气（某种程度上接近阴寒魔气）产生了奇特的反应。光芒照耀之处，雪妖动作明显变得迟滞，猩红的眼中闪过一丝畏惧与不适，它们身上那原本纯净的冰寒妖气，竟被白光缓缓地、一丝丝地净化、驱散！

　　虽然无法瞬间消灭这些强大的妖物，但这突如其来的净化效果，瞬间打乱了雪妖的围攻节奏，为星阑争取到了宝贵的刹那！

　　星阑银眸中闪过一丝惊诧，显然也没料到这玉佩竟还有如此功能。但他战斗意识远超常人，瞬间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

　　“寂灭。”他口中吐出两个冰冷的音节。

　　以他为中心，一股无形无质、却仿佛能冻结时空、湮灭万物的恐怖剑意领域骤然展开！领域之内，所有扑来的雪妖，动作瞬间凝固，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它们猩红的眼中光芒迅速黯淡，构成身体的坚冰从内部开始无声无息地崩解、化为最细微的冰尘，连同那暴虐的妖魂一起，被彻底湮灭！

　　一招之下，周围数百只雪妖，瞬间清空！连寒雾都似乎淡薄了许多！

　　剩余的雪妖似乎被这恐怖的手段震慑，发出恐惧的嘶鸣，纷纷钻回冰壁之中，逃之夭夭。

　　危机暂时解除。

　　星阑的目光落在沈璃腰间那光芒渐渐收敛的玉佩上，银白色的眼眸中首次出现了明显的、深沉的探究之色。他能感觉到，这玉佩刚才爆发出的净化之力，层次极高，甚至……对他体内那深藏的、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明晰的某种力量，都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克制感？

　　“此物从何而来？”他问道，语气依旧平淡，却比之前多了一丝认真。

　　沈璃惊魂未定，下意识地握住温热的玉佩，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自我有记忆起，它便一直跟着我。”师尊只说是捡到她时便佩戴在身的，关乎身世，但具体来历，无人知晓。

　　星阑不再多问，只是深深看了一眼那玉佩，仿佛要将它的每一个纹路都记下。然后，他转身继续向寒潭深处下潜：“走。”

　　经过这番激战，后续的路程 surprisingly 顺利了许多，或许是因为星阑释放的那丝恐怖气息震慑了寒潭中的其他生物。终于，两人抵达了冰窟的最底部。

　　眼前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地下冰湖，湖水漆黑如墨，却散发着比上方更加酷烈百倍的寒意！湖面平静无波，死寂得可怕。而在湖心中央，悬浮着一枚约莫拳头大小、通体剔透、内部仿佛有无数星光流转、散发着极致纯净寒气的晶体——万年冰魄之心！

　　它所蕴含的寒气，已非单纯的冰冷，而是一种接近“寒之规则”的本源力量。

　　然而，在冰魄周围，湖水的黑暗中，隐约有无形的陷阱和极寒煞气弥漫，显然收取此物绝非易事。

　　星阑神色不变，指尖凝聚起极度凝练的银芒，正要出手。

　　“让我试试。”沈璃忽然开口。她看着那冰魄，又看了看自己右臂的冰裂纹，心中隐隐有一种预感。她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催动体内一丝微弱的先天剑元，同时将心神沉浸于腰间玉佩之中，试图引导那温暖的力量。

　　奇迹发生了。玉佩再次散发出微光，这次并不强烈，却极其柔和，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那光芒所过之处，湖水中隐藏的极寒煞气竟然如同遇到暖阳的冰雪般悄然消融，开辟出一条通往冰魄的安全路径！

　　星阑眼中再次闪过讶色。

　　沈璃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沿着光路前行，伸出手指，轻轻触碰那万年冰魄之心。

　　预想中的极致冰冻并未发生。那冰魄感受到她体内同属本源（先天剑体至纯）却又被异种寒毒侵蚀的气息，以及玉佩那温和的引导之力，竟微微一颤，随即化作一道流光，主动融入了她的右臂！

　　一股温和却磅礴无比的纯净寒流瞬间涌遍沈璃全身！右臂那冰裂纹带来的剧痛顷刻间大幅缓解，裂纹颜色变淡了许多，那股侵蚀性的异种寒毒被冰魄的至纯寒气暂时包裹、中和。她整个先天剑体都仿佛被洗涤了一遍，变得更加凝实稳固！甚至连修为瓶颈都有所松动！

　　沈璃又惊又喜。

　　然而，冰魄离位，整个寒潭开始剧烈震动起来！上方冰层开始崩塌，更大的危险即将降临！

　　“此地不宜久留。”星阑一把拉住沈璃，欲要离开。

　　但就在此时，异变再生！或许是因为冰魄被取，引动了此地最深层的寒脉地气，湖底深处猛地裂开一道缝隙，一股漆黑如墨、冰冷死寂、却带着无比强烈吞噬之力的暗流汹涌而出，瞬间卷住了两人！

　　这暗流的力量奇大无比，竟连星阑一时都无法挣脱，反而被拉着向下沉去！下方是绝对的黑暗与未知，散发着连星阑都感到一丝心悸的危险气息！

　　眼看两人就要被拖入那无尽深渊——

　　“同生共死！”沈璃猛地反手紧紧抓住星阑的手，另一只手死死握住胸前发烫的玉佩，用尽全身力气喊出了这四个字！她不知道有没有用，但这已是绝境中唯一的希望！

　　仿佛是回应她的誓言，玉佩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白光！光芒并非攻击，而是化作两道交织的、温暖坚韧的光索，将两人的手腕牢牢捆绑在一起！同时，一股庞大的、关于“守护”、“羁绊”、“共生”的古老意念从玉佩中涌入两人的神魂深处！

　　星阑的身体猛地一震！那光索并无束缚之力，反而带来一种奇异的、温暖的力量，让他体内某种冰冷的、沉寂的东西似乎松动了一丝。那古老的共生意念，更是与他灵魂深处某个被遗忘的角落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他低头看了一眼两人被光索缠绕的手腕，又看了一眼脸色苍白却眼神坚定的沈璃，银白色的眼眸中，冰封的色彩似乎融化了一瞬。

　　他没有犹豫，借助那光索带来的奇异联系和力量增幅，低喝一声，周身爆发出远超之前的浩瀚剑意！

　　“开！”

　　一剑斩出，并非斩向暗流，而是斩向了前方的虚空！

　　嗤啦！

　　空间竟被硬生生斩开一道狭小的、不稳定的裂缝！裂缝那边，传来熟悉的极北冰原的气息！

　　星揽紧沈璃，化作流光，在空间裂缝闭合的前一瞬，险之又险地冲了出去！

　　噗通！

　　两人摔落在寒潭入口外的冰原上，劫后余生，皆是气息紊乱。身后的冰窟入口在一阵剧烈的震动中轰然坍塌，彻底被埋葬。

　　惊魂稍定，沈璃发现手腕上的光索已然消失，但那“同生共死”的灵魂联系却似乎因为玉佩的力量和刚才的共患难而变得更加清晰、更加深刻了一些。她甚至能隐约感受到星阑那冰冷外壳下的一丝极其微弱的波动。

　　星阑沉默地站起身，目光扫过沈璃右臂——那冰裂纹虽然还在，但已被冰魄之力暂时压制，不再恶化。他又看了一眼她腰间的玉佩，眼神复杂难明。

　　忽然，他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抬手凌空一抓。只见不远处崩塌的冰窟缝隙中，飞溅出的几滴寒潭之水在空中迅速凝结，竟不可思议地化作一尊小巧玲珑、晶莹剔透的并蒂莲冰雕！两朵莲花相依相偎，共同扎根于寒冰之中，花瓣脉络清晰可见，散发着微弱的寒光与一种永恒的意味。

　　这冰雕的形成，仿佛是天地法则对刚才那场“同生共死”誓言的无心印证。

　　星阑将并蒂莲冰雕递给沈璃。

　　沈璃微微一怔，接过冰雕。触手冰凉，那并蒂而生的姿态却让她心中莫名一暖。

　　两人对视一眼，皆是无言。但某种无形的、比契约更深刻的羁绊，已在这极北的寒风与共历生死中，悄然种下。

　　归途，依旧沉默，却似乎不再像来时那般冰冷彻骨。腰间的玉佩恢复平静，但那并蒂莲冰雕，却被沈璃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他们都知道，玄天宗的麻烦，才刚刚开始。但这段通往极北寒潭的旅程，以及潭底那突如其来的誓言，已然改变了一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