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心渡厄录》一陆路人

5、第5章 疑云起

　　返回玄天宗的旅程，比前往极北时更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凝重。尽管万年冰魄之心暂时压制了右臂冰裂纹的恶化，并稳固了先天剑体，但沈璃的心却并未因此轻松。腰间那枚并蒂莲冰雕散发着细微的寒意，时刻提醒着在寒潭底部那生死一线间立下的“同生共死”之誓，以及与星阑之间那愈发复杂难明的羁绊。

　　星阑依旧沉默寡言，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但沈璃能通过那畸变的灵魂契约，隐约感觉到他似乎有些不同了。那冰封般的漠然之下，仿佛多了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波澜，像是在努力回忆着什么，又像是在重新审视他与她之间的联系。对于寒潭底部玉佩的异常、以及那突如其来的誓言，他只字未提，仿佛那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插曲。

　　然而，玄天宗迎接他们的，绝非风平浪静。

　　刚踏入山门，沈璃便敏锐地察觉到气氛异常。巡逻的弟子数量明显增多，且皆是刑堂精锐，个个面色肃穆，眼神锐利如鹰，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无形的紧张和压抑，往日里常见的弟子间的谈笑风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匆匆而过的身影和压低嗓音的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又失踪了一个！这次是丹堂的李师弟！”
　　“已经是这个月第三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都说现场有魔气残留……会不会是……”
　　“嘘！慎言！长老们严令禁止议论此事！”

　　零星传入耳中的交谈碎片，让沈璃的心缓缓沉了下去。弟子失踪？魔气残留？

　　她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星阑。他银白色的眼眸平静无波，仿佛周遭的紧张气氛与他毫无关系，那些关于“魔气”的猜测也未能引起他丝毫情绪波动。但沈璃通过契约，却能感知到他心底那一丝极淡的、近乎本能的……对“魔气”二字的排斥与冷冽。

　　两人回到摇光峰那处僻静的居所，尚未踏入院门，便被早已等候在此的刑堂执事拦住了去路。

　　“沈璃师妹，星阑……阁下。”为首的执事面色冷硬，语气公事公办，“奉长老会命令，请二位即刻前往刑堂问话。”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刑堂大殿，气氛比外界更加肃杀冰冷。玄天宗宗主并未亲临，主位之上端坐的是面色阴沉如水的刑堂长老，左右两侧分别坐着几位实权长老和峰主，包括沈璃那位一向深居简出、此刻却面露忧色的师尊——摇光峰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步入大殿的沈璃和星阑身上，尤其是星阑，那目光中充满了审视、忌惮、以及毫不掩饰的怀疑。

　　“沈璃，”刑堂长老率先开口，声音如同寒铁摩擦，“你与身边此人，前几日私自离宗，前往何处？所为何事？”

　　沈璃深吸一口气，早已准备好说辞，微微躬身道：“回禀长老，弟子因先前宗门大比时灵力反噬，伤及根基，右臂旧疾复发，听闻极北之地有冰魄或可缓解，故而央求……央求星阑护送前往寻觅。此事乃弟子一人主张，与他无关。”她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并未提及星阑亦需冰魄之事。

　　“极北冰魄？”一位丹堂长老捻须皱眉，“那里环境酷烈，凶险异常，岂是你能随意涉足？况且，你如何得知冰魄确切位置？又为何能成功取回？”他的目光扫过沈璃，明显感觉到她气息比离去前反而稳固了许多，右臂虽仍被长袖遮盖，但散发出的异常寒气似乎减弱了。

　　沈璃镇定回答：“弟子于宗门藏书阁某处古籍残页中偶然看到记载。至于能取回……全赖星阑出手相助。”她将关键信息模糊处理，推给虚无缥缈的古籍和星阑的强大。

　　众人的目光立刻转向星阑，压力骤增。

　　星阑却连眼皮都未抬一下，仿佛根本没听到问话，只是漠然地站在那里，周身自然散发出的冰冷气场竟隐隐与整个刑堂的肃杀气氛分庭抗礼。

　　刑堂长老脸色更加难看，强压怒火，冷声道：“星阑，你可知罪？”

　　星阑终于有了反应，银白色的眼眸淡淡扫过刑堂长老，如同在看一件死物：“何罪？”

　　“哼！”刑堂长老猛地一拍座椅扶手，“自你现身本宗，怪事频发！天地异动，窥天镜无法映照且不说！如今宗门内接连发生弟子失踪惨案，现场皆残留精纯魔气！而你——”他猛地指向星阑，声色俱厉，“身负不明魔纹，来历诡异，实力深不可测，且与沈璃力量同源，偏偏又在每次案发前后行踪不明！你有重大嫌疑！还不从实招来，你潜入我玄天宗，究竟有何图谋？！那些失踪弟子是否你所害？！”

　　此言一出，大殿内温度骤降。几位长老体内灵力暗涌，锁定了星阑，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动手拿人之势。

　　沈璃的心猛地揪紧。她虽对星阑心存疑虑和畏惧，但经过极北之行，尤其是寒潭底的共同经历，她内心深处并不相信星阑会是残害同门之人。那是一种直觉，源于灵魂契约那畸变的连接，她并未从他身上感知到那种嗜血的恶意。

　　“长老！”沈璃上前一步，急声道，“此事绝非星阑所为！我们离宗数日，方才返回，如何能作案？至于魔气，天下魔修众多，怎能单凭魔气就断定是他？此举未免太过武断！”

　　“武断？”刑堂长老冷笑，“沈璃，你休要被他迷惑！此子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与他朝夕相处，又力量同源，莫非……早已暗中勾结，图谋不轨？”怀疑的目光瞬间也落在了沈璃身上。

　　“你！”沈璃气得脸色发白，却一时语塞。她知道，在确凿证据出现前，任何辩解在先入为主的怀疑面前都苍白无力。

　　就在这时，星阑忽然淡淡开口，语气依旧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冷漠：“吾若杀人，无需隐匿，更不会留下蝼蚁之气。”

　　狂妄！极致的狂妄！

　　话语中的轻蔑与绝对自信，让在场所有长老脸色铁青！这话的意思仿佛是：如果真是我杀的，你们根本找不到尸体，更检测不到魔气！

　　“放肆！”刑堂长老勃然大怒，周身灵力爆发，就要出手！

　　“且慢！”一直沉默的摇光峰主忽然开口。他声音温和，却带着一股奇异的力量，暂时缓和了剑拔弩张的气氛。“刑堂长老息怒。目前的确并无直接证据指认星阑。失踪案事关重大，还需仔细勘查，勿要冤枉无辜，亦勿要放过真凶。”他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沈璃和星阑，“当务之急，是找到失踪弟子，查明真相。”

　　宗主一系的几位长老也微微颔首，表示赞同。他们虽也忌惮星阑，但更不愿在毫无实证的情况下与一个深浅不明的恐怖存在撕破脸皮。

　　刑堂长老脸色变幻数次，最终冷哼一声，强压下怒火：“好！既然摇光峰主如此说，那便暂且作罢！但星阑，你嫌疑未脱，在真相水落石出前，不得离开摇光峰范围！沈璃，你既执意维护他，那便给本座好好看住他！若再有弟子失踪，或发现任何与他有关的疑点，休怪本座无情！”

　　最终，这场问询在不欢而散中结束。沈璃和星阑被变相软禁在了摇光峰。

　　回到住处，沈璃心情沉重。宗门内的敌意和怀疑如同乌云压顶。她不相信星阑是凶手，但那些失踪案和魔气又是怎么回事？难道真有其他魔道妖人潜入宗门？目的为何？

　　“不是我。”冰冷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沈璃一怔，回头看见星阑不知何时站在窗前，银眸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我知道。”沈璃低声回应，语气肯定。契约的联系让她能分辨出最基本的好坏之意。

　　星阑似乎微微顿了一下，并未回头，只是淡淡道：“那魔气……驳杂不纯，非吾之源。”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仿佛在评价一件劣质的赝品。

　　这句话让沈璃心中一动。星阑似乎对魔气有着独特的、极高的鉴别力。他说不是他，且鄙夷那魔气的质量，那或许……真的另有其人？

　　一种强烈的念头涌上心头：必须查明真相！这不仅是为了还星阑一个清白，更是为了找出残害同门的真凶，以及洗脱自己可能被泼上的污水！

　　然而，如何查起？刑堂搜查多日都毫无头绪。

　　接下来的几日，沈璃表面安静待在摇光峰，实则暗中利用一切机会打探消息。她刻意接近那些负责处理此案边缘事务的杂役弟子、值守山门的低阶弟子，以关心同门安危为借口，旁敲侧击。

　　过程并不顺利。刑堂对此案信息封锁极严，且许多弟子因星阑的嫌疑而对她也避之不及。但沈璃并未放弃，她心思缜密，耐心极佳。

　　转机发生在一个黄昏。她无意中听到两名刚从后山巡逻回来的弟子抱怨。

　　“……真是晦气，又白跑一趟，连个鬼影都没见到。”
　　“可不是嘛，还说扩大搜索范围，连废弃的丹渣堆放处都要查，那地方又脏又臭，谁乐意去……”
　　“唉，别说，今天在那边还真闻到一股怪味，不像丹渣臭，倒像是……像是药王谷那种高级安神草的味儿，还挺浓，也不知道哪个家伙把那么好的东西掉那儿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药王谷的安神草？那是药王谷独有的灵植，气味特殊，有静心凝神之效，价值不菲，寻常弟子根本用不起，怎会出现在偏僻后山的废弃丹渣堆放处？

　　沈璃心中猛地一跳！她想起第一个失踪弟子，似乎就是在后山附近失去踪迹的！而药王谷……不久前才送来了那本诡异的《渡劫录》！

　　一个大胆的猜想浮现在脑海：难道失踪案与药王谷有关？

　　她强压下心中的激动与寒意，不动声色地离开。是夜，她避开巡查，悄悄潜往后山那处废弃的丹渣堆放点。

　　那里荒草丛生，堆满了炼丹失败的残渣，散发着难以言喻的古怪气味。沈璃屏住呼吸，仔细搜寻。果然，在一处隐蔽的石缝旁，她发现了几片被踩踏过、已经有些枯萎的暗绿色叶片。她小心翼翼地将其拾起，放在鼻尖轻嗅——正是那独特的、药王谷安神草的气味！

　　不仅如此，借着微弱的月光，她还在旁边的泥地上，发现了一个模糊的、似乎是被匆忙掩盖的脚印痕迹，而那痕迹边缘，隐约粘着一小点同样的暗绿色碎末！

　　心脏砰砰直跳！这绝非巧合！失踪案现场残留的魔气，或许只是掩人耳目的烟雾？真正的线索，指向了看似超然物外的药王谷？

　　就在沈璃沉浸在发现线索的震惊与思索中时，一直沉默跟在她身后、如同影子般的星阑，忽然抬起头，银白色的眼眸望向东南方向，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迷茫与……追忆。

　　“那边……”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缥缈，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有……熟悉的气息……”

　　沈璃一愣：“什么气息？”

　　星阑微微蹙眉，似乎努力在捕捉那丝微弱的感觉：“……剑的气息。很微弱，碎片……但，很重要。”他抬起手，指向东南方，“城外……古寺。”

　　他的本命剑早已在剑冢下的冰窟中感应过碎片，但这一次的感应似乎更加清晰、更加具体，带着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呼唤。

　　古寺？剑的碎片？

　　沈璃瞬间联想到星阑那神秘的前世。难道那里藏有他前世佩剑的其他部分？

　　失踪案的线索与星阑的感应同时出现，是巧合，还是冥冥中的关联？

　　沈璃看了一眼手中那几片安神草叶片，又看了一眼星阑所指的方向，眼中闪过决断。

　　药王谷的线索需要从长计议，贸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而星阑的感应，或许是一条新的突破口，既能寻找他身份的线索，也可能与眼前的谜团有关。

　　“好，”她收起叶片，目光坚定，“我们去那古寺看看。”

　　夜色深沉，两人悄然离开后山，避开宗门耳目，向着城外荒废的古寺方向而去。

　　新的线索已然浮现，通往真相的道路却似乎更加迷雾重重。药王谷的安神草为何出现在失踪现场？星阑感应的剑鞘碎片又隐藏着怎样的秘密？所有的疑云，都指向了那座沉寂已久的城外古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