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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我想被你利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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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右看齐!"
队伍波浪般涌动起来。季淮澈数着前面晃动的后脑勺,在第三波浪纹荡开时精准捕捉到那个马尾。沈风眠正在调整站姿,迷彩裤包裹的腿线像白杨树般笔直,裤脚堆在作战鞋上形成柔软的褶皱。
"站军姿两小时!"教官背着手穿梭在方阵间,"让我发现谁偷懒,全连加训!"
蝉鸣突然尖锐起来。季淮澈盯着跑道裂缝里挣扎的蚂蚁,汗珠顺着眉骨滑进眼睛。三排之外突然传来塑料袋摩擦的簌簌声——沈风眠的指尖掐着粒还没有撕开包装袋的糖。
"第三排那个女生!"
教官的吼声惊飞树梢的麻雀。季淮澈看着教官大步流星走向沈风眠,迷彩靴碾过她投在地上的影子。
“站军姿还搞小动作!”
沈风眠已经听不清眼前的人在说什么了,脑子一阵接着一阵的发晕,九月的阳光像融化的玻璃液,黏糊糊地浇在塑胶跑道上,蒸腾起的热浪扭曲着视线里晃动的迷彩色块。
刚想开口打报告,解释自己应该低血糖了,但苍白的嘴唇还没来得及张开眼前就是一黑。
季淮澈的反应比教官要快,就在沈风眠即将倒地的时候他的手已经接住了人“报告教官,她低血糖了,我带她去医务室。”
热浪裹挟着青草味扑面而来,其他人趁此机会卸了力气活动脚腕,教官也没来得及计较,站在周围的几个同学帮着教官一起把晕倒的沈风眠扶到季淮澈的背上。
其他方向的连队也都跟着这边的动静看了过来。
“都别看了!再看统统加训!”
校医开了瓶葡萄糖,嘱咐了几句等她醒之后的事项就忙着去外面处理各种等待被包扎的学生。
女孩翕动的睫毛上凝着汗珠,季淮澈才发现她右眼尾有颗很小的泪痣。医务室飘来的消毒水味道突然变得粘稠,他低头时看见自己作训服第二颗纽扣上沾着她的发丝。
门外隔绝的人声忽远忽近,薄被下没有被军训服遮盖住的手臂上露出深浅不一的疤痕,她肤色白,这些疤痕却没有多突兀,但此刻离得近了,季淮澈才发现不止这一条手臂,另一边也有。
难怪两次见她都穿着长袖,也亏得军训大家都没心思观察这么仔细。
沈风眠一睁眼就看见漫天的白色,还以为自己被送进了医院,一侧头就发现翘着二郎腿漫不经心打游戏的少年,对面窗外的教学楼推翻了医院的猜想,这是校医务室。
“几点了?”嗓子沙哑得像被刀片喇过,她刚起身准备下床找水喝,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就送了杯温水到她面前“三点半。”
温水润过喉咙“你送我来的吗?”
“嗯。”
“谢谢。”
“不客气,沾你的光,我今天下午也不用训了。”
葡萄糖还没吊完,她又躺了回去,季淮澈的视线从手机屏幕移到她脸上,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窗外阳光斜斜地洒进来,斑驳的光影在她脸上跳跃,显得那颗泪痣更加清晰。
“美术馆有个小组在招人体模特,正常着装,每周六下午和周日上午,按时薪计费,小组长托我帮忙在学校问问,你有兴趣吗?”
没头没脑的问句,听着不是好心,倒像人贩子。
沈风眠没睁开眼,话里带了点打趣的意思“看不出来,你还挺热心肠。”
“你是第一个这么评价我的。”
“很多人评价你吗?”
指尖在屏幕上的操作一顿,仅剩的血量掉光“失败”,他又起身去接了杯热水放在床头“我怎么感觉,你对我有敌意呢?”
“时薪多少?”没回答这个问题,又绕回到他的热心肠上。
“时薪八十,车补二十,你答应的话,正好我这周末也要去美术馆。”
门外似乎叽叽喳喳又来了许多人,但晕倒的还真就她一个“穿什么衣服都行?”
“当然,正经工作。”
“这种好工作怎么不自己留着?”
“已经找了一个男模特了,差一个女生。”
“行。”
场面陷入寂静,门里门外两个世界。
游戏打得没意思,他心思不在这上面,连输了两把就退了出来,侧眸看了眼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的人,舌尖抵了抵后牙槽,然后开口“不加个联系方式?”
“...... 我没手机。”
行,这还真没招儿。
医务室的吊扇吱呀转动,将消毒水气味搅成漩涡。沈风眠望着窗外摇曳的香樟树,树影在她眼底晃成碎金,季淮澈从口袋摸出颗海盐柠檬糖,玻璃糖纸在光线下折射出棱形光斑,正好落在她手腕的陈年淤痕上。
点滴瓶即将见底时,季淮澈把糖推到她枕边,起身时作训服擦过输液架,金属挂钩晃出细碎光晕。
走廊突然传来蒋涛的哀嚎“医生!我是真的崴脚了!”季淮澈反手甩上门,透过磨砂玻璃能看到他揪着蒋涛后领往楼梯口拖的身影。
是个很有眼色的人,沈风眠捋好褶皱的袖子,她穿长袖并不是觉得这些疤痕有多难看,更不是觉得难堪,只是总是袒露在外面遇到的都是没什么眼力见的人,旁敲侧击刨根问底,她懒得满足这些人的好奇心,所幸一了百了直接遮住。
他明明都看到了,却不问,是不是好人不好说,但懂眼色。
肩膀碰到包装纸发出声响,她拿起那颗被他放在枕边的糖果,窗外蝉鸣突然噤声,沈风眠忽的笑了出来,这就说得通了。
当季淮澈带着新开的葡萄糖回来时床上的人已经不见了,针头垂在金属架旁还在向下滴落点滴。
酝酿了几天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雨帘中传来教官的集合哨。
身后突然传来声音,门被打开又关上“季淮澈,你是不是,心思不纯啊?”
他转身看过去,原本应该躺在床上的人此时倚靠在门框上似笑非笑地盯着他,指尖举着那颗海燕柠檬糖。
暴雨冲刷着磨砂玻璃,屋内光线昏暗,季淮澈唇角勾起,三四步的距离偏偏被他走得极慢“我好像没有自我介绍过,那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你也在、关注、我?”
距离随着话语的靠近被拉短,沈风眠的后颈贴在冰凉的门板上,眼前的人抬起手,从腰侧到肩膀,直至耳边。
“啪嗒”一声,白炽灯的光线照亮整间屋子,季淮澈的指尖还沾着葡萄糖瓶的凉意,金属架上的点滴坠在空气里,像悬而未决的倒计时。
他轻笑着后退一步道“太暗了,我开个灯。”
沈风眠用拇指顶开糖纸,海盐气息混着消毒水钻进鼻腔“还用得着你自我介绍吗,蒋涛在报道第一天就让全世界都知道你不仅是中考状元,还是他最好的朋友。”糖块在齿间碎裂的声响清脆。
蒋涛这张b嘴早晚给缝上,季淮澈把葡萄糖瓶放在刚刚的床头柜上,摇晃的输液架,金属挂钩撞在铁架上发出清越的声响,混着雨声竟像庙宇檐角的风铃。
“校医说你后面三天可以免训,”他又不知道从哪拿出来了一个新手机盒递到她面前“拿了工资后还我,美术馆的工作要随时能联系上。”这话半真半假,模特的时间确实不全固定,还钱是假,联系是真。
嘴里最后一丁点的糖渣被咬碎,沈风眠没接,漂亮的丹凤眼扬起对上他的视线“这是同情心泛滥,还是保护欲作祟?”
“你说我心思不纯,我好像没否认。”
“那我应该就更不能接了吧?”
“适当地利用别人的好意也是一种独立,”季淮澈微微倾身,极轻的雪松香瞬时包裹住了她“既不是同情心也不是保护欲,现在是我想被你利用。”
他的指节抵在手机盒边缘,沈风眠敛起笑意“那你要得到什么?”
季淮澈拉过她的手腕,将盒子强制放在她手里“之前我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心甘情愿为没有回报的事情付出,但现在我理解了。”
理解到她从病床上醒来之后敷衍的道谢,真实的防备,以及带着揶揄的打趣,放在别人身上从最开始晕倒就绝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现在却站在她面前,无视这些包裹着细刺的情节,然后对她说一句,我想被你利用。
蒋涛或者海城的那帮狐朋狗友要是在旁边听到,估计就要请几个高人来看看他季淮澈季少爷是不是被鬼上身了。
他抽走她手里的玻璃糖纸扔进垃圾桶“不如就给我一个机会?”
走廊传来纷乱的脚步声,有人撞在门板上,窗外暴雨不减分毫,校医的声音由远及近,季淮澈就这么站在三步之间的距离饶有兴致地盯着她。
她猜对了也猜错了,这人不是高高在上的怜悯者,倒像要拉她跳进深渊一起同归于尽。
门把手被人握住,校医的声音近在咫尺。
季淮澈轻挑眉,笑意加深。
看似主动权在她,临江一中有不少助学基金会,最大的育枝基金,李秀梅给她介绍过,宣传单上不起眼的位置,创始人姓季。
把手下压,推门不过瞬息之间。
“刘医生您来一下!”
门锁复位,沈风眠握紧盒子,眼神中带了丝戏谑“好啊。”
“明日中雨转暴雨,军训暂停。”广播突然刺破雨幕,电流杂音里季淮澈听见金属挂钩撞在铁架上的清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