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日常观察手札》山照我离离

19、好想逃离2

　　青娆腰间的旧伤早已痊愈，但每当夜深人静，或是看到世子顾远洲那张温润如玉的脸庞时，那被硬底靴踹中的剧痛和寒意便会重新苏醒，刻在她的骨头上。
　　她攒下的那点银钱，对于赎身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
　　家生子脱籍，终究要求主子开恩。她知道府中秘密太多，希望渺茫，但随喜的死和海月的遭遇像两根鞭子，日夜抽打着她，逼她必须一试。
　　她太天真，竟还存有一丝幻想，或许世子会念在她“忠心”禀报的份上……
　　她挑了一个世子看似心情不错的午后，跪在了书房冰凉的金砖地上。
　　“求世子爷恩典，”她的额头抵着冷硬的砖面，声音尽量平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奴婢年岁渐长，斗胆恳求世子爷、世子妃开恩，允奴婢脱去奴籍…”
　　书案后的顾远洲放下笔，沉默地看着她伏低的背影。那沉默像一块巨石压在青娆心上，几乎让她窒息。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温和，甚至带着一丝伪善的怜悯：“青娆，你伺候我多年，确实尽心。你的心思，我明白。”
　　青娆的心猛地提起一丝希望。
　　然而，他接下来的话却将她瞬间打入冰窖：“脱籍离府，漂泊无依，并非良策。你一个女子，在外如何立足？不如……我也许你一个名分，往后在府中，也有个依靠。”
　　青娆猛地抬头，眼中是难以置信的惊恐。
　　顾远洲仿佛看不到她的恐惧，自顾自地，用一种施恩般的语气继续道：“便与海月一样，做个妾室吧。虽说是贱妾，总好过在外孤苦。你看可好？”
　　那一瞬间，青娆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冻僵了。
　　巨大的羞辱和愤怒像毒火一样窜遍全身，烧得她眼前发黑。她看着世子那张俊美却虚伪的脸，指甲狠狠掐进掌心，几乎刺出血来。
　　这是第一次，她真想扑上去，撕碎这张道貌岸然的面皮！随喜的尸体、海月绝望的眼泪、她自己腰间的旧痛……他们这些奴才的苦难和人生，在他眼里，就只配得到这样一个“恩典”？一个如同打发猫狗般的“名分”？
　　可她最终只是更深地低下头，将所有的恨意和杀机死死压在颤抖的身躯里，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奴婢……卑贱之躯，不敢玷污世子。恳求世子爷……”
　　顾远洲似乎觉得无趣，正要再说些什么，书房门却被急促叩响。他的心腹小厮慌张进来，凑到他耳边急语几句。
　　顾远洲的脸色瞬间变了，方才那点伪装的温和荡然无存，只剩下真实的焦灼。他猛地起身，看也没再看地上的青娆一眼，只烦躁地挥挥手：“此事容后再议！你先下去！”
　　青娆僵硬地站起身，退出了书房。门外阳光刺眼，她却只觉得浑身冰冷。她最后的、渺茫的希望，碎了。而她求来的，是比绝望更不堪的羞辱。
　　她不知道的是，那个打断她的消息，是关于柳姨娘的——她在永昌侯府病重，无人问津，眼看就要不行了。顾远洲心急如焚，那是裁春唯一的亲姑姑！他不能明目张胆插手孟家家事，情急之下，竟不得不将主意打到了孟菱身上。
　　讽刺的是，正是这个害得柳姨娘被送走的始作俑者，此刻成了唯一能名正言顺干涉此事的人。
　　接下来的发展，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尤其是青娆。
　　她眼睁睁看着世子竟放下身段，去正房“求”世子妃。而孟菱，或许是为了腹中孩子积德，或许是享受世子难得的低头，又或许那文雅外表下终究还残留着一丝未泯的慈悲，她竟然同意了，动用孟家小姐的身份，请医送药，稍稍照拂了柳姨娘一二。
　　这点微不足道的“善举”，却换来了顾远洲的感激。柳姨娘病情暂时稳住，江裁春那边安抚下来，世子心中大石落地，再看孟菱，顺眼了不少。加之孟菱孕期已至后期，腹中是他的嫡子，两人之间竟意外地缓和下来。
　　世子开始时常留在正房用膳，偶尔还会陪着孟菱在园中散步。
　　阳光下，世子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腹部高隆的世子妃，两人低声交谈，偶尔甚至能见到孟菱脸上露出真心的、带着母性光辉的笑意。
　　世子看她的眼神，也多了几分真实的、对孩儿母亲的关切。
　　府中下人们纷纷议论，说世子爷和世子妃终于琴瑟和鸣，真是一对璧人。
　　青娆在一旁伺候着，看着这“和睦”的一幕，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和荒谬。
　　半年前惨死的随喜算什么？他那被打烂的屁股和冰冷的尸体，还躺在乱葬岗不知哪个角落！
　　挣扎绝望了半年的她算什么？她那求而不得的自由和险些被强塞的“妾室”名分，像个笑话！
　　被当作报复工具、受尽屈辱的海月又算什么？她在那偏僻小院里形同守活寡，无人问津！
　　他们这些奴才的血泪和痛苦，仿佛只是主子们感情游戏里微不足道的注脚，随时可以被遗忘，被覆盖。如今世子夫妇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和睦”，更是无人再想起。
　　青娆摸着腰间早已不痛的旧伤处，那里却仿佛烙下了一个永恒的寒冰印记。她看着世子温柔呵护世子妃的背影，那双曾断送随喜性命、也曾轻佻地评价她“长相寡淡”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虚伪的柔情。
　　她彻底明白了，在这座吃人的府邸里，从来没有真正的恩典，只有永恒的利益和利用。而她，困在这里，无处可逃，还要日复一日地伺候着这些虚伪的、视人命如草芥的主子。
　　一种深沉的、冰冷的绝望，混合着无力的愤怒，将她彻底淹没。她走不掉了，她只能在这里，看着，记着，直到某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