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日常观察手札》山照我离离

20、好想逃离3

　　定国公府仿佛真的迎来了久违的宁和。世子顾远洲与世子妃孟菱二人，竟真如戏文里唱的那般，日渐恩爱，举案齐眉。
　　顾远洲下了值便回府，陪着腹部高隆的孟菱散步、赏花、读诗，甚至亲手为她剥水果，耐心倾听胎动。孟菱脸上时常带着将为人母的柔光，看向世子的眼神也少了从前的冰冷算计，多了几分真实的暖意。下人们私下都说，世子爷终于收了心，世子妃苦尽甘来了。
　　唯有青娆，冷眼看着这“蜜里调油”的景象，只觉得齿冷。
　　她伺候笔墨时，心却飘到了城南那座僻静的宅子。世子已经多久没去过了？一个月？两个月？自从他与孟菱关系缓和后，他似乎彻底遗忘了那里还住着一个人。
　　若是从前的青娆，或许会欣慰于世子的“回归正途”。但现在的她，只觉得悲凉。
　　柳姨娘倒楣，成了两家权贵交易的牺牲品。
　　江裁春倒楣，真心错付，如今怕是在那冷清宅院里望眼欲穿。
　　她自己倒楣，困在这牢笼，脱籍无望，甚至险些被塞一个“贱妾”的名分。
　　海月倒楣，成了主子斗气的工具，一生尽毁。
　　就连活泼的青婉，也被压抑着本性，战战兢兢。
　　随喜最惨，丢了性命，尸骨早寒。
　　这府里，竟找不出一个真正快活的人。
　　“出路……我的出路到底在哪里？”青娆夜深人静时，反复咀嚼着这个问题。
　　给世子做妾？她宁愿死。随便配个小厮？她不甘心。逃跑？天下之大，何处能容下一个没有户籍的逃奴？被抓回来的下场，比随喜好不了多少。
　　难道真要归隐山林，与野兽为伍？这个念头一旦生出，竟疯狂地扎根生长。
　　对！逃跑！哪怕前路渺茫，也好过在这里被慢慢磋磨至死！
　　她想起了世子妃孟菱刚嫁过来的时候，经常读书，除了女诫女训孙子兵法之外，偶尔还读些游记杂书，曾带着向往之情提起过一个地方——蓬莱岛。说那是海外仙山，云雾缭绕，遍地琪花瑶草，住着逍遥快活的神仙。
　　“仙子……总不会查我的奴籍吧？”青娆被自己这个荒唐又绝望的念头攫住了。她需要一个寄托，一个渺茫的希望，否则在这令人窒息的府邸里，她一刻也撑不下去。
　　从此，她暗中攒钱的行动更加迫切。每一文钱都被她小心翼翼地藏起，那不再是赎身的希望，而是通往“蓬莱”的路费。她甚至偷偷找来粗糙的地图，费力地辨认着东南沿海的方向，在脑海中一遍遍勾勒着逃亡的路线。
　　那个虚无缥缈的仙岛，成了她黑暗中唯一的光。
　　然而，命运似乎总是急于碾碎她微小的希望。
　　她攒钱的速度，远远赶不上变故发生的速度。
　　一个沉闷的午后，世子正在书房心不在焉地翻书，孟菱在一旁做着针线，气氛看似温馨平静。突然，顾远洲的心腹小厮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色惨白如纸，甚至忘了礼节。
　　“世……世子爷！不好了！城南……城南……”小厮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眼中满是惊惶。
　　顾远洲不悦地蹙眉：“慌什么？城南怎么了？”他第一反应是否是私宅遭了贼。
　　小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是江……江公子……他……他没了！”
　　“哐当”一声，顾远洲手中的书卷跌落在地。他猛地站起身，脸色霎时变得比那小厮还要难看：“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城南宅子的人来报……说江公子……自戕了！发现时……人已经凉了……”小厮几乎要哭出来。
　　死一样的寂静笼罩了书房。
　　孟菱手中的针线活也停了下来，她抬起头，看向瞬间僵硬的丈夫，眼神复杂难辨。
　　顾远洲像是没听明白，又像是被惊雷劈中，怔在原地，一动不动。过了好几息，他的嘴唇才开始哆嗦，脸色由白转青，猛地一把揪住小厮的衣领，目眦欲裂：“胡说八道！他怎么会……谁给他的胆子！带我去看！”
　　他像是彻底疯了，一把推开小厮，踉跄着就往外冲，甚至忘了身后的孟菱，忘了所有的体面和伪装。
　　青娆正端茶走到门口，与状若疯魔冲出来的世子撞个正着。茶盘摔在地上，碎裂声刺耳。顾远洲看也没看她一眼，仿佛她只是挡路的尘埃，一把将她推开，身影很快消失在廊庑尽头。
　　青娆扶着门框才站稳，心跳如鼓。她听着世子远去的、失态的脚步声，看着地上碎裂的瓷片和流淌的茶水，再抬眼看向书房内——孟菱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针线，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快得像是错觉。
　　青娆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沉进一片冰冷的深渊里。
　　江裁春……死了？
　　那个曾让世子不惜与家族对抗、让世子妃狠下毒手、间接害死了随喜、改变了所有人命运的江裁春……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在城南那座被遗忘的宅子里，自己了断了？
　　她攒钱的速度，哪里快得过一条人命的消逝速度。
　　她妄想的蓬莱仙岛，在那座宅子里冰冷的尸体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如此遥远。
　　出路？她哪里还有什么出路。
　　这吃人的宅院，终究要将所有人都吞噬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