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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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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北的雪,是悄没声儿地来的。不像南方的雪,先要阴几天脸,再淅淅沥沥地洒几点雨,最后才扭扭捏捏地飘几片雪花。东北的雪,说来就来,方才还晴空万里,转眼间就纷纷扬扬地洒下来了。
起初是细碎的雪末,像是谁在天上撒了一把盐。渐渐地,雪片就大起来了,有铜钱那么大,有鹅毛那么大,一片赶着一片,密密匝匝地从灰白的天幕中飘落。不过一炷香的工夫,地上就白了,屋顶也白了,光秃秃的树枝也裹上了一层银装。
东北人看雪,不像南方人那样大惊小怪。老人们披着棉袄站在门口,眯着眼看看天,嘟囔一句“又下了”,就转身回屋继续烤火。小孩子们倒是欢喜,一个个裹得圆滚滚的,像小球似的在雪地里滚来滚去。
雪下得最紧时,天地间就只剩下一种颜色。远处的山看不见了,近处的房屋也只剩下个轮廓。整个世界静悄悄的,只听见雪花落地的沙沙声,像是天地在窃窃私语。
这样的雪往往要下一整夜。第二天清早推开门,雪能没了膝盖。各家各户的第一件事就是扫雪。铁锹铲雪的声音,扫帚扫雪的声音,还有人们呵着白气互相打招呼的声音,构成了东北雪晨特有的交响曲。
扫出一条小路后,人们就该上班的上班,该上学的上学。自行车是骑不了了,只能推着走。汽车也慢吞吞地爬行,像是一只只甲虫在雪地里挣扎。公交车里挤得满满当当,车窗上结着厚厚的霜,人们只得用指甲在上面划出一个小孔,才能看见外面的世界。
雪后的东北,冷是真冷。鼻子冻得发红,手指头冻得发麻,连眼睫毛都能结上霜。但东北人不怕冷,他们自有御寒的法子。棉袄棉裤是必不可少的,棉帽子要能护住耳朵,棉手套要厚实,棉鞋要底子厚。进了屋,第一件事就是跺跺脚,把雪抖落干净,然后赶紧凑到火炉旁烤火。
火炉是东北冬天的心脏。炉子上总是坐着一把铁壶,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炉膛里烤着土豆或者地瓜,散发出诱人的香味。人们围炉而坐,唠着家常,说着闲话,时不时地翻动一下炉子上的吃食。
窗玻璃上结着厚厚的冰花,有的像树叶,有的像羽毛,有的像松针,神奇得很。小孩子们喜欢趴在窗前,对着冰花哈气,看着它们慢慢融化,又慢慢凝结,能玩上大半天。
雪地里的乐趣也多。堆雪人是最常见的,胡萝卜当鼻子,煤球当眼睛,再扣上一顶破草帽,一个雪人就堆成了。打雪仗更是少不了,孩子们分成两拨,互相投掷雪球,尖叫声、笑闹声能传出去老远。
也有人去河里冰钓。在冰面上凿个窟窿,放下鱼线,就能钓到鱼。虽然冻得够呛,但钓到鱼时的喜悦,足以抵消所有的寒冷。
黄昏时分,雪又下起来了。路灯亮起来,昏黄的光线下,雪花像是金色的飞蛾,扑簌簌地往下落。烟囱里冒出的炊烟,低低地压在屋顶上,不肯散去。整个村庄安静下来,只偶尔传来几声狗吠。
夜晚的东北农村,冷得能冻掉下巴。但屋里却是暖和的。火炕烧得热乎乎的,一家人围坐在炕桌上吃饭。酸菜炖粉条,土豆烧豆角,还有白天钓上来的鱼,简单却温暖。吃完饭,碗筷一推,就开始唠嗑。东家长西家短,能唠到很晚。
城市的雪夜又是另一番景象。霓虹灯在雪地上投下五彩的光,汽车驶过,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高楼大厦的窗户里透出温暖的灯光,每一个窗户后面都有一个温暖的故事。
东北的雪,一下就是好几个月。从十一月下到次年三月,大地始终披着银装。人们习惯了这样的冬天,习惯了在雪中生活,在雪中劳作。
到了三月,雪才开始慢慢融化。屋顶上的雪水滴滴答答地落下来,屋檐下挂着的冰溜子也越来越短。雪水汇成小溪,汩汩地流向低处。大地渐渐裸露出来,露出枯黄的草和黑色的泥土。
然而不要高兴得太早,东北的春天总是反复无常。往往刚露出点春意,又是一场大雪,把刚刚探出头的小草又盖住了。这就是所谓的“倒春寒”。老人们说:“清明断雪不断雪,谷雨断霜不断霜。”直到谷雨过后,雪才真正告别东北大地。
雪完全融化后,大地喝饱了水,黑油油的,正是播种的好时节。人们忙着耕地播种,期盼着秋天的好收成。而雪,已经成了记忆中的事情,要等到十一月,它才会再次降临。
东北的雪,就是这样。它寒冷,却也纯洁;它带来不便,却也带来美景;它覆盖一切,却也孕育新生。年复一年,它来了又去,去了又来,见证着这片土地上人们的喜怒哀乐,陪伴着一代又一代东北人走过漫长而温暖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