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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小星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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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顾知周,弹一段给我听吧
周六清晨七点,沈昭的闹钟还没响,手机先震了起来。
「顾:开了 」
消息下面附着一张照片——晨雾中的向日葵,金色花瓣上还凝着露水,背景里隐约能看见蓝雪花残败的枝叶。
沈昭盯着照片看了很久,直到屏幕暗下去,映出自己微微翘起的嘴角。
沈昭站在顾知周家花园门口,手里拎着一袋腐殖土。
门没锁。
她推门进去,看见顾知周正蹲在蓝雪花丛前,黑色T恤被晨露打湿了一片。
他手里捏着一把园艺剪,动作很轻地修剪枯枝,像在给伤口做清创。
“土放这里?”沈昭把袋子放在石板路上。
顾知周头也不抬:“嗯。”
阳光渐渐烈起来。
沈昭蹲下身,帮他把剪下的残枝收进纸箱。
两人之间只隔着一丛蓝雪,她闻到很淡的松木香,混着泥土的潮气。
“根腐了。”顾知周突然说,指着一株蓝雪的根部,“水太多。”
沈昭凑近看,发丝垂落:“我上次给的攻略里写了浇水频率…”
“看了。”他打断她,“没用。”
空气凝固一瞬。
沈昭突然明白,他不是不会养,是故意让这些花慢慢枯死。
就像他阁楼那架尘封的钢琴,像他手腕上那道疤,都是他惩罚自己的方式。
“换土吧。”她直接挖起那株蓝雪,根须上的腐土簌簌掉落,“死不了。”
顾知周的手指顿了顿。
他们沉默地忙碌起来。
沈昭负责松土,顾知周调配新基质。
偶尔手臂相碰,他像被烫到似的避开,却又在她够不到剪刀时,默不作声地递过来。
顾知周背对着她,肩胛骨在T恤下绷出锋利的线条。
“好了。”他忽然开口,声音比钢琴声还低,“两周内别浇水。”
“我能进去喝口水吗?”沈昭用手背蹭掉下巴上的汗,指了指屋内,“太阳太毒了。”
顾知周正蹲在蓝雪花丛前,闻言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沾满泥土的手套随意朝房子方向挥了挥。
沈昭赤脚踏上玄关的木地板时,被凉意激得缩了缩脚趾。
她轻手轻脚地穿过客厅,却在路过那面照片墙时猛地停住——
沈昭记得上次来送粥的时候就对这些被反挂着的相框心生好奇。
所有相框都被反挂着,唯独最角落的一个歪斜了,露出半张泛黄的照片:钢琴边,穿月白色旗袍的女人弯腰环抱着少年,两人的手叠放在琴键上。
照片右下角用钢笔写着:「知周第一次完整弹完《月光》,2017.05.12」。
冰箱门发出轻微的嗡鸣。
沈昭握着冰矿泉水,目光扫过厨房记事板——
「氟西汀 早8点」
「钢琴调音取消」
「妈妈想听的曲子:」
最后一行被反复涂改,最终只剩下一个未写完的音符。
“看够没有?”
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沈昭差点摔了水瓶。
顾知周站在落地窗前,逆光中只能看清他摘了手套的左手,骨节分明的手指上还沾着蓝雪花粉。
“你妈妈…”沈昭指了指照片,“很漂亮。”
顾知周径直走过她身边,从冰箱取出另一瓶水。
喉结滚动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脑瘤晚期,听觉神经坏死。”
他顿了顿,“最后想听的曲子,没听到。”
冰水顺着沈昭的指尖滑落。
她突然明白为什么阁楼钢琴始终盖着防尘罩。
为什么叶梅总说“那孩子把自己活成了纪念碑”。
“顾知周…”
“花换土了。”他打断她,目光落在她晒红的后颈,“下次戴帽子。”
她突然明白那些反挂的相框,阁楼尘封的钢琴,还有他手腕上那道疤。
沈昭跟着他回到花园时,发现那株向日葵被移到了阳光最好的位置。
那株向日葵已经长得很高了,金灿灿的花盘朝着太阳,像一枚小小的徽章。
“比我想象的开得更好。”沈昭伸手轻轻碰了碰花瓣,指尖沾上一点花粉,“你照顾得很好。”
顾知周站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目光落在她发梢被阳光照得近乎透明的碎发上:“嗯。”
“其实你比它厉害多了。”沈昭忽然回头,眼睛弯成月牙,“从不让外人进院子,到出来打球,再到重新养花——”她掰着手指数。
“顾知周,你已经在往前走了。”
风掠过蓝雪花丛,沙沙作响。
顾知周盯着她阳光下闪闪发亮的睫毛,突然想起叶梅的话:
“那孩子枕头下还藏着防狼喷雾,你以为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沈昭。”他声音有些哑,“你以前…”
“嗯?”
“…”
他最终没问出口,只是伸手调整了一下向日葵的朝向,“会晒歪。”
沈昭笑了,突然踮脚摘下一片沾了泥土的叶子:“你知道吗?我以前在县城便利店打工,最怕晚上关店的时候。”
她的声音轻快,像在讲别人的故事,“王叔叔总爱那时候来’帮忙’。”
顾知周的手指无意识掐进掌心。
“后来我发现,”沈昭把玩着那片叶子,“把防狼喷雾和报警器放在收银台正下方,监控拍得最清楚。”
她抬头冲他眨眨眼,“就像你把氟西汀放在钢琴上。”
阳光突然变得很刺眼。
顾知周看见她眉骨尾处有一道细细浅浅的疤,要仔细看才看得出来。
“顾知周。”沈昭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沾着泥土的指尖在他掌心留下一道褐色的痕。
“弹一段给我听吧。”
蓝雪花丛安静下来。
顾知周的手指猛地蜷缩,腕间的黑绳勒进皮肤。
他盯着她沾着向日葵花粉的睫毛,声音发紧:“…什么?”
“《月光》第三小节。”沈昭指了指他后腰,“就弹你疤痕那么长的片段。”
她比划着,拇指和食指撑开一道月牙形的弧度,“这么短就行。”
“我可以用防狼喷雾发誓,弹错也不会笑你。”
“……”
顾知周转身,阴影完全笼罩住她。
沈昭看见他喉结滚动三次,最后却只是把园艺剪塞进她手里:“土没换完。”
风吹乱蓝雪花的影子,沈昭仰头看他。
阳光太刺眼,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小帅的喊声突然打破寂静:“昭昭姐!顾哥!我妈寄了荔枝过来——”
小帅左看看右看看,突然把荔枝塞进两人中间:“顾哥!昭昭姐!你们要不要…"
“回家写作业。”顾知周拎起他后领。
“喂!我特意把核都剥——”
小帅的话音戛然而止,眼睛瞪得溜圆。
目光在顾知周和沈昭之间来回扫视,最后定格在院子里那簇盛开的蓝雪花和向日葵上,旁边还有一些像是埋着什么种子的土盆栽。
“顾哥!”他夸张地倒吸一口气,挣脱顾知周的手,蹦到花坛边,“你居然真的种花了?!”
顾知周面无表情地别过脸,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园艺铲的金属刃口,冷声道:“ 顺手。”
“骗人!”小帅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向日葵的嫩叶,又回头冲沈昭挤眉弄眼。
“昭昭姐,你不知道,以前我妈送他多少盆花,全被他养死了!现在居然——”
“郭俊帅。”顾知周凉凉地打断他,“作业写完了?”
小帅缩了缩脖子,但八卦之心显然战胜了求生欲,他凑到沈昭身边,压低声音却故意让顾知周听见:“昭昭姐,你是不是给顾哥下蛊了?他以前连仙人掌都能养枯!”
沈昭忍笑,余光瞥见顾知周的耳尖微微泛红,却仍强撑着冷脸。
她故意晃了晃手里的园艺剪,学着他的语气道:“可能……我比较会挑土?”
小帅“噗嗤”笑出声,正要再调侃,顾知周突然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钥匙,径直丢向沈昭。
她手忙脚乱地接住,金属在掌心沉甸甸的,还残留着他的体温。
“浇水。”他硬邦邦地说,“早上七点,晚上六点,别迟到。”
沈昭挑眉:“这是聘请我当园丁?”
顾知周别开视线,喉结又滚了滚:“……随你怎么想。”
小帅在一旁瞪大眼睛,嘴巴张成“O”形,半晌才蹦出一句:“顾哥!你居然把钥匙给她了?!上次我想帮你喂猫,你连窗户都没让我爬!”
顾知周冷笑:“因为你差点压死我的花。”
“那昭昭姐就不会压死?”
“她比你靠谱。”
沈昭低头抿唇,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钥匙齿痕,心里莫名泛起一丝甜意。
小帅却突然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昭昭姐,你为啥送顾哥向日葵啊?蓝雪花我懂,我妈说过,顾妈妈以前最爱这个……但向日葵?”
顾知周身形微顿,目光也若有似无地扫过来。
沈昭眨了眨眼,望向那株迎着阳光的嫩芽,轻声道:“因为向日葵啊,永远盯着太阳死磕。”
她转头,直视顾知周微微怔愣的眼睛,笑得狡黠:“就像某些倔孩子,明明想靠近光,偏要假装讨厌晴天。”
风忽然静了。
顾知周盯着她,眸色深得像化不开的夜。
许久,他伸手夺回钥匙,转身往屋里走,丢下一句——
“……明天七点,敢迟到就锁门。”
小帅愣了两秒,突然蹦起来:“顾哥!你耳朵红了!”
“作业翻倍。”
“喂!!!”
*
下午三点十七分,吉他教室外。
沈昭坐在走廊的长椅上,透过玻璃窗看着小帅抱着吉他龇牙咧嘴地按和弦,手指被琴弦勒得发红,却还是冲她挤眉弄眼地比了个“耶”。
她忍不住笑出声,举起手机“咔嚓”拍下这一幕,顺手发给了顾知周。
「昭昭昭昭:[图片] 」
「昭昭昭昭:猜猜这位痛苦面具选手是谁?」
聊天框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持续了十几秒,最后只弹过来一个冷冰冰的:
「顾:?」
沈昭唇角微扬,手指在屏幕上轻敲:
「昭昭昭昭:你家小徒弟,说下次要弹《小星星》给你听」
这次连问号都没有了,聊天框一片死寂。
教室里,老师开始示范一段旋律,小帅突然坐直了身子,手指笨拙却认真地跟着拨弦。
沈昭悄悄录了十秒视频,背景音里吉他声生涩断续,像蹒跚学步的孩童。
她点开顾知周的头像,按下发送键。
「昭昭昭昭:[视频] 」
这一次,聊天框沉寂了很久。
久到她以为他不会回复时,手机突然震动——
「顾:他按错品了。」
沈昭几乎能想象他皱眉的样子。
她正要回复,又一条消息跳出来:
「顾:第三弦第二品,不是第一品。」
她怔了怔,忽然意识到——他对吉他并不熟悉,却能精准听出错音。
「昭昭昭昭:不愧是钢琴金奖选手,耳朵真灵」
这条发出去后,聊天框骤然凝固。
上方不再显示“正在输入”,仿佛信号被突然掐断。
顾知周站在阁楼门口,手机屏幕的光在昏暗的走廊里刺眼得令他眩晕。
他盯着手机屏幕,小帅歪歪扭扭的吉他声从扬声器里传出。
视频里的男孩正努力按着一个G和弦,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却还冲镜头咧嘴傻笑。
「顾:手型错了」
他按下发送,又皱眉补充一句:
「顾:拇指应该抵在琴颈后方,不是侧面」
沈昭的回复来得很快:
「昭昭昭昭:现在是他自由练习时间。」
「昭昭昭昭:顾老师要不要亲自来指导?[定位:星光琴行] 」
顾知周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
琴行——这种地方总是充斥着钢琴声。
他下意识瞥向阁楼方向,喉结动了动。
手机又震:
「昭昭昭昭:小帅说想学《小星星》」
「昭昭昭昭:但老师教的是古典版,他想学你小时候弹的那种」
附带的语音里,小帅咋咋呼呼的声音传来:“顾哥!昭昭姐说你一定会把《小星星》改成火箭发射版!”
顾知周突然想起六岁那年,母亲把着他的手在钢琴上胡闹,他们把简单的旋律改得面目全非,最后笑倒在琴凳上。
那是少数几个,母亲听力还没严重衰退时的记忆。
他深吸一口气,回复:
「顾: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