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让你记住我》詞璟

87、病情好转

　　几天后，按照预约的时间，林池余带傅故渊去医院进行阶段性复查。
　　私立医院VIP楼层安静得近乎空旷，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高档香氛混合的奇特味道。傅故渊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灰色长裤，身姿挺拔，除了眼神略显空茫专注地落在身侧的林池余身上外，外表几乎看不出任何异常，依旧是那个清冷矜贵的傅家少爷。
　　林池余则是一身简单的黑色卫衣和牛仔裤，气质冷冽，但办理手续、与医生沟通时条理清晰，语气冷静。只是在傅故渊因为听不懂一些复杂指令而微微蹙眉，下意识伸手抓住他衣角时，他会立刻停下话语，转头用极低的声音安抚一句“没事，很快就好”，并反手轻轻握一下傅故渊的手腕。
　　一系列精细的检查和评估过后，头发花白、气质儒雅的老医生看着手里的报告，对林池余说道：“傅先生的身体机能恢复得非常好，脑部淤血也吸收得差不多了。这很难得。”
　　林池余点点头，心里稍稍松了口气，但知道重点在后面。
　　“至于记忆方面，”医生推了推眼镜，语气温和但客观，“从扫描结果看，生理上的阻碍已经基本清除。剩下的，更多是心理层面的自我封闭和需要时间重新建立连接。急不得。”
　　他看向安静坐在一旁、似乎对谈话不感兴趣，只垂眸玩着林池余卫衣抽绳的傅故渊，继续对林池余说：“他现在这种依赖你的状态，是一种潜意识的自我保护和对安全感的寻求。你是他目前唯一确认的‘坐标’。强行打破这种依赖不利于恢复，甚至可能造成二次应激。”
　　“那我该怎么做？”林池余问，感觉到傅故渊玩抽绳的手指轻轻勾住了他的小指。
　　“顺其自然。”医生笑了笑，“多带他去熟悉的环境，接触熟悉的人，做一些过去常做的事。熟悉的场景和气味有时能比语言更有效地触发深层记忆。当然，前提是确保环境让他感到安全，你在场是最好的保障。就像……给电脑重新安装系统，需要读取旧硬盘里的数据碎片，你需要提供读取路径和环境。”
　　林池余若有所思。熟悉的環境？他和傅故渊之间，所谓的“熟悉環境”大概只剩下……互相呛声和商业谈判桌了。这显然不行。
　　“另外，”医生补充道，“他虽然认知退行，依赖性强，但某些本能和深层的性格特质是不会改变的。你可以留意一下，或许能从中找到帮助他恢复的契机。”
　　从医院出来，坐进车里，傅故渊似乎对刚才冗长的检查有些倦怠，微微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长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林池余帮他系好安全带，看着他略显苍白的侧脸，心里软了一下。
　　“累了吗？”他轻声问。
　　傅故渊睁开眼，摇摇头，目光落在林池余脸上，又变得专注起来。
　　林池余想起医生的话，想了想，对司机说：“不去公司了。去城南那个生态公园吧。”
　　那是个他们曾经因为一个项目实地考察时偶然去过一次的公园，环境很好，人也不多。算不上多“熟悉”，但至少比冰冷的办公室和会议室更像个能放松的地方。
　　午后的阳光暖融融的，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在公园的石子小路上洒下斑驳的光点。空气清新，带着草木和泥土的芬芳。
　　傅故渊对这里似乎没有表现出特别的熟悉感，但他显然不喜欢医院那种封闭环境，到了开阔的自然里，他紧绷的肩线微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些。他依旧紧紧跟着林池余，两人之间的距离从未超过半米。
　　林池余放慢脚步，配合着他的节奏。他看到路边有卖棉花糖的小摊，粉的蓝的云朵一样蓬松。他想起傅故渊失忆前极其厌恶这种过度甜腻的食品，说是“幼稚且毫无意义的糖分摄入”。
　　鬼使神差地，林池余走过去买了一个粉色的。
　　他举着那朵巨大的“云”，递到傅故渊面前，带着点恶作剧和试探的心思：“尝尝？”
　　傅故渊看着那团粉色，眼神里露出一丝清晰的困惑，仿佛在识别这是什么未知物体。他犹豫了一下，然后微微低下头，就着林池余的手，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
　　绵密的糖丝入口即化，他眨了下眼，似乎被那甜味冲击了一下，但并没有露出厌恶的表情。他又低头，就着林池余的手，再次咬了一口，这次大了一点。糖丝沾了一点在他的唇角。
　　林池余看着他这副安静接受投喂的样子，心里那点恶劣的趣味得到了满足，又觉得这样的傅故渊有种反常的可爱。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指，用指腹轻轻擦掉他唇角的糖渍。
　　这个动作自然而然。
　　傅故渊却在他指尖碰到嘴角的瞬间，微微顿住了。他抬起眼，看向林池余，那双总是显得有些空茫的眼睛里，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极细微的、难以捕捉的波动，像投入石子的深潭。他忽然伸出手，抓住了林池余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腕。
　　力道不重，但很坚定。
　　然后，他低下头，温软的舌尖极快地、若有似无地舔过林池余刚刚帮他擦拭糖渍的指尖。
　　湿润、温热、一闪而过的触感。
　　林池余猛地一僵，整个手臂像过电一般，酥麻感从指尖瞬间窜到耳根。他愕然地看着傅故渊。
　　傅故渊却已经松开了手，表情恢复了平时的淡漠空茫，仿佛刚才那个近乎挑逗的动作只是无意识的本能，或者……只是为了尝一下指尖残留的甜味？他甚至还微微歪了下头，像是在问“怎么了”。
　　林池余耳根发热，飞快地收回手，心跳有些失序。他瞪了傅故渊一眼，却只看到一片无辜的茫然。他咬了下牙，把这归咎于失忆后的行为错乱。
　　……但那种触感，却挥之不去。
　　他把剩下的棉花糖塞进傅故渊手里，自己快步往前走了一小段，试图吹吹风冷却一下突然升温的脸颊。
　　傅故渊拿着那朵粉色的云，乖乖跟上，一边走，一边继续小口小口地吃着棉花糖，目光却始终落在前面林池余泛红的耳廓上。
　　公园里有一片很大的草坪，不少孩子在奔跑嬉戏，笑声清脆。
　　两人在一条远离人群的长椅上坐下。阳光晒得人懒洋洋的。林池余稍微平复了心情，看着傅故渊安静吃糖的侧影，想起医生说的“本能”。
　　他忽然开口，语气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只有在面对傅故渊时才会流露的细微挑衅和亲昵：“傅故渊，你知道你以前多讨厌吃这个吗？说这是给小孩子和……笨蛋吃的。”
　　傅故渊吃糖的动作停住了。他转过头，看着林池余，眼神依旧是茫然的，但眉头却微微蹙了起来，像是在努力理解“以前”和“讨厌”这两个词背后的含义和他该有的反应。
　　林池余看着他那副努力思索又不得其法的样子，觉得有趣，又有点心疼。他凑近一点，几乎贴着傅故渊的耳朵，压低声音，用气声说，像分享一个秘密：“其实……我也觉得太甜了。下次不买了。”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廓，傅故渊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他猛地转过头，嘴唇差点擦过林池余近在咫尺的脸颊。
　　两人距离极近，鼻尖几乎相抵。
　　林池余能清晰地看到傅故渊瞳孔中自己的倒影，以及那一片深黑里似乎正在缓慢凝聚的、不同于往日空茫的专注。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
　　突然，一个皮球滚到了傅故渊的脚边。
　　一个大约四五岁的小男孩哒哒哒地跑过来，怯生生地看着他们。
　　这突如其来的打扰瞬间打破了那微妙的气氛。傅故渊像是被惊扰的动物，眼神瞬间又恢复了之前的空茫和警惕，身体微微向后撤了一下。
　　林池余心里闪过一丝莫名的遗憾，但很快收敛。他弯腰捡起球，递给小男孩，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语气还算温和：“给。”
　　小男孩接过球，小声说了句“谢谢哥哥”，又跑开了。
　　经过这一打岔，刚才那片刻莫名的暧昧和傅故渊眼中一闪而过的异样都消散了。傅故渊的注意力似乎被跑远的小男孩吸引，一直看着那个方向。
　　林池余叹了口气，靠回椅背。顺其自然吧。他闭上眼睛，感受阳光落在眼皮上的温暖。
　　过了一会儿，他感觉到肩膀一沉。
　　偏头一看，傅故渊不知何时吃完了棉花糖，安静地靠在了他的肩膀上，闭上了眼睛。浓密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下投出安静的阴影。他的呼吸均匀，似乎睡着了。阳光给他完美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削弱了那份冷淡，显得毫无防备。
　　林池余身体僵了一下，随即慢慢放松下来。他没有动，任由傅故渊靠着。
　　也许医生说的对，熟悉的环境和安全感很重要。但或许……创造一些新的、温暖的、不那么针锋相对的记忆，也同样重要。
　　他微微侧过头，嘴唇轻轻碰了碰傅故渊柔软的发顶，是一个无声的、带着怜惜和承诺的亲吻。
　　阳光正好，风也温柔。长椅上相互依偎的身影，构成了一幅宁静的画面。至于那些深藏的、未曾磨灭的本能，以及即将到来的恢复期，或许就像这公园里的天气，终会云开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