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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夜莺的凝视 ...

  •   木筏在浅滩磕出闷响时,谢临月踩着冷水往下跳,脚踝的旧伤被石子硌得一抽。岸边那黑袍人没动,影子拖在沙地上,像条僵死的蛇。
      “莱斯特养的金丝雀?”他开口,嗓子里像卡着沙,兜帽掀了半角,露出半截爬满皱纹的脸,独独那双眼睛,亮得吓人,直黏在谢临月的红发上。
      阿澈把木桨横在身前,手背上青筋跳着:“她是……”
      “我是谁不重要。”谢临月打断他,往前走了两步,湿衣贴在身上,冷得像裹了层冰,“重要的是,莱斯特的母亲,是不是葬在这岛上?”
      黑袍人忽然笑了,笑声像破风箱:“红头发的都这么伶牙俐齿?跟当年那位一样。”
      谢临月心头一紧。果然和他母亲有关。
      她摸出靴筒里的银簪,指尖抵着冰凉的簪头:“带我去见她。不然,这簪子就成了你心口的新伤。”
      黑袍人没躲,反而往旁边让了让,露出身后的路。那是条被藤蔓缠满的石阶,蜿蜒往岛上的密林里去,石阶两侧插着些褪色的木牌,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夜莺”二字。
      “走快点。”黑袍人跟在后面,脚步声重得像拖着铁链,“等会儿起了雾,就没人能找到你们了——包括莱斯特派来的人。”
      阿澈拽了拽谢临月的袖子,眼神里全是警惕。谢临月没理,踩着石阶往上走。石阶上长着滑腻的青苔,像有人的指甲在脚下刮过。
      走到半山腰,黑袍人忽然停在一座石碑前。碑上没刻名字,只凿了只展翅的夜莺,翅膀断了一只,看着格外狰狞。
      “就这。”他往石碑旁的土堆努努嘴,“当年公爵亲自埋的,说怕有人打扰。”
      谢临月蹲下身,指尖戳了戳土堆——太松了,不像埋了几年的样子。她忽然想起莱斯特书房暗格里的海图,红墨水圈住的夜莺岛,旁边画了个极小的十字,像坐标。
      “这不是她的坟。”她站起身,银簪抵住黑袍人的咽喉,“说,真正的地方在哪?”
      黑袍人喉结滚了滚,眼里闪过丝惊讶,随即又成了嘲讽:“红头发的都这么聪明?难怪莱斯特放不下。”他忽然往密林深处喊,“出来吧,别藏了!”
      树后钻出个穿侍女服的姑娘,手里攥着块绣帕,帕角绣着朵玫瑰——和莱斯特马甲上的花纹一模一样。
      “是公爵让我来的。”姑娘声音发颤,“他说,要是夫人找到了这里,就把这个给您。”
      她递过来个小木盒。谢临月打开,里面是半枚玉佩,另一半……正是阿澈父亲留下的那只。拼在一起,刚好是只完整的夜莺。
      “十年前,老伯爵夫人不是被毒死的。”黑袍人忽然开口,声音沉了下去,“是她自己喝了毒药,就为了让莱斯特彻底恨上议会那帮人。”
      谢临月猛地抬头。
      “她知道自己病得不行了,”黑袍人看着石碑,像是在说给空气听,“怕莱斯特太软,镇不住场子,就演了这么出戏。艾拉父亲不过是被她推出来的靶子。”
      阿澈手里的木桨“哐当”掉在地上:“你胡说!我父亲是被莱斯特诬陷的!”
      “你父亲是老夫人的心腹,”黑袍人瞥了他一眼,“当年帮着运毒药的,就是他。事后莱斯特要保他,他偏要自己顶罪,说这样才能让你远离这滩浑水。”
      谢临月捏着那半枚玉佩,指节泛白。原来莱斯特早就知道真相。他书房里的验毒报告,他对艾拉的狠,甚至他对自己的偏执……全是演的?
      “莱斯特现在在哪?”她问那侍女。
      侍女往山下指了指:“公爵说,您要是想走,他不拦着。但您要是想知道剩下的事,他在岸边等您。”
      谢临月往山下看。雾气不知何时漫了上来,把海岸线裹得严严实实,隐约能看见艘黑色的船,像头蛰伏的巨兽。
      阿澈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别去!他是骗子!他想把我们都困在这!”
      谢临月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忽然想起莱斯特捏碎骑士徽章时的样子。这两个人,一个恨他入骨,一个被他攥在手心,却都困在他织的网里。
      “我去。”她掰开阿澈的手,把那枚完整的玉佩塞给他,“你拿着这个,去渔村找船。别回头。”
      黑袍人在她身后笑:“红头发的,你可比老夫人狠多了。”
      谢临月没回头。她踩着青苔往下走,雾气打湿了头发,冷得像冰。走到岸边时,莱斯特正站在船板上,没穿那件深绯色马甲,只着件黑色外套,风把他的银灰睫毛吹得乱颤。
      “你都知道了?”他问,声音很轻。
      谢临月盯着他颈间的荆棘徽章:“你母亲的苦心,你演的戏,还有阿澈父亲的死……都知道了。”
      莱斯特忽然笑了,笑里带着点说不清的疲惫:“那你还要走?”
      “你留不住我。”谢临月往后退了半步,脚踩在冰凉的海水里,“就像你留不住你母亲,留不住阿澈的父亲。”
      莱斯特的眼神暗了暗。他忽然从怀里掏出样东西,扔给她——是那截断了的银链。
      “这个,你带走。”他望着远处的雾,“什么时候想回来了,就拿着它来找我。”
      谢临月接住银链,链扣硌着掌心。她忽然想起在密道里,他用匕首斩断银链时的样子,那双灰蓝色的眼里,藏着比雾还浓的偏执。
      “不必了。”她把银链扔进海里,看着它沉进黑色的浪涛里,“莱斯特,你的爱太沉,我要不起。”
      转身往渔村走时,身后传来莱斯特的声音,很轻,像叹息:“伊莎贝拉,我从没演过戏。”
      谢临月没回头。有些话,信了就是劫。
      雾气越来越浓,把船和人都裹了进去。她走到渔村时,阿澈已经雇好了船,正站在码头等她,手里攥着那枚夜莺玉佩。
      “他没追来。”阿澈说。
      谢临月望着雾气弥漫的海面,忽然觉得有点不真实。就这么……逃出来了?
      船开出去很远,谢临月回头,看见那座岛渐渐缩成个小黑点,像枚被遗忘在海里的图钉。
      她不知道莱斯特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也不想知道。
      海风吹起她的红发,像团烧起来的火。
      下一个世界,会是什么样?
      谢临月闭上眼,嘴角勾起抹笑。管他呢,总比困在别人的执念里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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