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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替罪羔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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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笙走的时候,外面的大雨已经下了很久。
豆大的雨珠砸在教学楼的玻璃窗上,溅起细碎的水花,又顺着窗沿蜿蜒流下。
他打着画具包在走廊上走着,就听见楼梯拐角处传来压低的说话声,像黏腻的蛛网,缠得人心里发闷。
“你确定?”第一个声音带着不耐烦,是于潜那标志性的嚣张语气,尾音还故意往上挑,“樊哥真的进这栋楼了?”
“千真万确!”另一个声音慌忙应着,带着点邀功的急切,“我亲眼看见的,樊哥走在前面,身后还跟了个人,那家伙一脸羞红,头低着,一看就是要去告白的模样!”
“哪个不长眼的敢跟樊哥告白?”于潜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满是戾气,“都光顾着看之衍哥了,居然没注意到樊哥这!当我是死人不成?”
林笙脚步一顿,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他正想转头绕开,身后却传来脚步声,带着雨水打湿的鞋跟敲击地面的闷响,一点点逼近。
“林笙?”
于潜原本憋了满肚子的骂话,可在看清来人时,话头却卡在了喉咙里。
他上下打量着林笙,目光在对方还沾着青灰色颜料的校服上扫了一圈,又落在他乱糟糟的额发和磨破边的帆布鞋上——
不是?谁会信这种气质阴森、打扮老土的贫困生,有胆子去跟樊济生这种人告白?
林笙听见自己的名字,缓缓回过头。
这一转头,视线正好撞上人群最后面的少年——正是半个钟头前,在画室里红着脸跟樊济生表白的人。
原来这人是于潜的跟班?
刚告白被拒,转头就被同伙抓包,还能面不改色地混在人群里找“替罪羊”,倒是比他想象中镇定。
可惜,他们显然把目标错当成了自己。
“你怎么会在这?”于潜皱着眉,语气里的怀疑毫不掩饰,“论坛里疯传的那个告白者,就是你?”
林笙的目光掠过那躲在最后、指尖泛白的少年,声音平静:“不是我。”
“不是你?那你在这干嘛?”于潜往前凑了一步,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眼神里满是审视。
“画画。”林笙抬起手,露出校服袖口蹭到的大片赭石色颜料,又晃了晃帆布包。
里面的画纸露出来一角,边缘被从窗户缝飘进来的雨珠打湿,皱巴巴地粘在一起,连带着画笔的笔毛都耷拉着,一副狼狈模样。
于潜看见这场景,忍不住嗤笑出声,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周围的跟班都听见:“你怎么这么可怜?浑身又脏又湿,跟刚从臭水沟里爬出来的虫子似的。”
他话音刚落,身后的几个跟班立刻跟着哄笑起来,有人还故意压低声音议论:“就是啊,这穷酸样,也配靠近樊哥?”
“怕不是想偷画室里的东西吧?”
这些话像针一样扎人,可林笙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的目光死死锁在人群后的少年身上——
那人才是真正该被质问的人,而自己,不过是被临时推出来的挡箭牌。
“林笙,”于潜没再揪着告白的事不放,话锋一转,“你刚才有没有看见樊哥?”
林笙如实回答道:“看见了。”
不止看见了,还成了唯一的观众。
他话音刚落,人群最后的少年突然瑟缩了一下,肩膀控制不住地发抖,他害怕被林笙暴露出来。
可于潜和其他跟班压根没注意到这细微的不对劲,他们全都凑到林笙面前,眼里满是急切:“那跟樊哥告白的人呢?往哪跑了?”
林笙忽然抬起手,指尖先指向于潜的方向。
于潜下意识瞪大了眼,身后的少年更是猛地屏住呼吸,瞳孔骤缩——
他不可置信地望着林笙的手指,仿佛那根指头正指着自己的心脏,眸子里的害怕快要溢出来,恨不能冲上去把那根手指掰断。
就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指尖时,林笙的手缓缓移向另一侧:“往那边跑了。”
于潜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那分明是他们刚才上来的楼梯口!这么说,他们刚上楼,那告白的人就从眼前跑走了?
“快想!”于潜急得跺脚,转头问身后的人,“我们上来的时候,有没有碰到形迹可疑、做贼心虚的人?”
几个跟班立刻皱着眉回想,有人拍着脑袋念叨:“好像有个穿白衬衫的?”
“不对,刚才跑了好几个啊!”
“我也不知道哪个有异样,看上去好像每一个都很正常。”
他们吵吵嚷嚷地讨论着,没人注意到,人群最后那个发抖的少年,悄悄往后退了两步,趁着混乱往反方向挪去。
真正做贼心虚的人,其实一直跟在他们尾巴后面。
“给人骗了。”
片刻后,于潜骂了句“晦气”,挥挥手带着人往楼梯口跑:“快追!别让那家伙跑了!”
一群人脚步声杂乱地远去,没人发现队伍里少了一个人,更没人回头再看林笙一眼。
因为在他们眼里,这个“从臭水沟里爬出来”的贫困生,根本不值得多留意。
林笙站在原地,看着于潜一群人消失在楼梯拐角的背影,皮鞋踏在湿滑地面的声响渐渐被雨声吞没。他侧过身,目光精准地落在走廊尽头——
刚才那个躲在人群后发抖的少年,正攥着衣角站在那里,脸上还带着未褪的慌乱。
“……为什么?”少年的声音发颤,带着点难以置信的质问,“我明明想让你当替罪羊,想让于潜他们找你麻烦,你为什么不揭穿我?为什么要帮我?”
他攥着衣角的手更紧了,指节泛白,像是想不通眼前这荒诞的处境。
林笙没说话,目光轻轻扫过少年领口。
那里别着枚小小的银色徽章,是学校给贫困生发放的助学标识。
原来他也是贫困生,却偏偏要混在于潜那群家境优渥的人里,靠着附和与讨好换取一个“跟班”的位置。
可林笙懒得深究这些。
他收回目光,转身想从少年身旁走过,手腕却突然被人攥住——
少年的手指冰凉,带着雨水的湿意,力气大得有些反常。
“我在问你话!”少年的声音陡然拔高,又慌忙压低,生怕惊动了楼下的人,“你不是都看见了吗?看见我跟樊哥告白,看见我故意跟于潜说‘有人要告白’,你明明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要帮我?”
他说着,眼眶突然红了,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来,一滴、两滴砸在自己校服领口上,晕开出一点小小的湿痕。
可比他抬手擦眼泪更快的,是一块浅蓝色的布料。
林笙停下脚步,将手中叠得整整齐齐的眼镜布递过去,布料干净整洁,还带着点淡淡的柚子香。
是他昨天刚洗过的,原本是用来擦自己那副旧眼镜的。
“我没有纸巾,只有这个,不嫌弃的话擦一下吧。”林笙的声音很轻,“另外,我建议你别再哭了,要是让他们察觉到异样,就糟糕了。”
少年愣住了,看着那块递到眼前叠的整整齐齐的眼镜布,又抬头看向林笙。
对方脸上没什么表情,既没有嘲讽,也没有期待,就好像是一件寻常普通的事情而已。
他猛地夺过眼镜布,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眼镜布上淡淡的柚子香钻进鼻腔,竟让他紧绷的情绪松懈了些。
“就算你帮了我,我也不会感谢你!”少年梗着脖子,语气依旧强硬。
可林笙本来也没有要求他要感谢,只是低低哦了一声,转身离开。
少年攥着那块还带着余温的眼镜布,看着林笙转身离开的背影,校服上沾着的那些颜料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显眼。
……
林笙站在教学楼前,这场大雨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灰网,将天地裹得严严实实。
雨水溅在地面上,溅起的雨珠把他的裤脚都给溅湿了
看样子,这雨不仅没有停的意思,反而越下越大,再等下去,恐怕连回宿舍的路都要被淹了。
林笙弯腰打开画具袋,从里面翻出那几张早已被雨珠打湿,皱巴巴粘在一起的画纸。
然后把双手举起画纸,举过头顶,勉强遮挡一下,然后冲了出去。
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校服后背,冰凉的触感顺着衣领往下钻,画纸被风吹得微微晃动,只能挡住头顶的一小片区域,脸上很快就溅满了雨珠。
他只能加快脚步往宿舍楼跑。
而此时,教学楼三楼最东边的休息室里,徐斯年正站在窗边,目光紧锁着楼下奔跑的身影。
他挑了挑眉,侧头看向身旁的樊济生,语气带着点玩味:“那就是你说的‘老鼠’?”
方才樊济生在画室里被人告白,没等发作就被顾之衍叫走,回来后一直憋着气,嘴里念叨着要找那个“不知死活的家伙”算账,眼下这奔跑的人影,倒和他描述的“穿着沾颜料的校服、看着阴沉”的模样对上了。
樊济生闻言,立刻凑到窗边,顺着徐斯年的目光往下看。
看清那人的背影后,他嗤笑一声,语气里满是不屑:“啊,就是他,一只躲在臭水沟里阴暗的老鼠。”
“要不是你一通电话把我叫走,”樊济生越说越气,看着顾之衍,“这个阴暗男现在早该哭着跪在我面前求饶了,哪里还能让他这么痛快地跑走?”
顾之衍翘着二郎腿,双手随意地搭在大腿上。
听见樊济生的话,他缓缓偏过头,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部分眉眼,只露出一双带着点点寒霜的漆黑眸子。
他没看窗边的两人,也没提高音量,语气依旧是那种随意的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收敛点。”
简单三个字,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樊济生的火气。
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敢反驳,只是悻悻地撇了撇嘴,将目光从楼下收回,心里却仍憋着一股气。
“算他走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