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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司耀不是自愿遇见林朝的,是赵煊辉硬将行李箱塞进他后座。打开行李箱时只觉得作呕,想直接抛丢,但停车场有监控,只好打电话叫他收尾。

      你竟然不喜欢?阿煊惊异,又眉飞色舞地分享,你知道吗他被标记还怀了种,说不定还能碰到小宝宝,你不想要就帮我养一下好不好,我现在真走不开……随之听到阿煊潮湿的呼吸。

      烦躁。箱子里的蜂蜜味让人烦躁。司耀回车里翻出临时抑制剂,自己吞了几粒,又塞了几粒进林朝的嘴。他没想到这举动差点要了林朝命,林朝对抑制类药物过敏——很快他开始呼吸困难。

      那就死吧。

      司耀就站在他面前等他咽气。

      林朝好像看出司耀在想什么,一边大口呼吸,一边眼神剜向司耀,那眼神让人一世难忘——逐渐虚弱的,神志昏沉的,但你知道他是硬的,锋利的,他并不是向你求饶,他就算死也不会求饶,他告诉你,他命令你,他、要、活、下、去。

      那种眼神令人憎恨。

      太刺眼了。

      司耀最开始是恨林朝的。所以他让他活下去。不要妄图在废墟上重建人生。被摧毁的只能永远被摧毁。他要将林朝救回来再将他碾成灰。他要将那种眼神从他身上杀死。

      对了。对了。这就是他爱林朝的开始。他爱林朝是因为他恨林朝。

      林朝捡回一条命。司耀却对阿煊说他死了,阿煊并不在意,转身就忘记,从此林朝为司耀所有,司耀手里握着一条不甘被摧毁却又吸引着什么将其摧毁的生命。他要享受造物主暴虐的快乐,林朝永远要在他手里跌跤打转。

      不是很可笑吗,一个漂亮的玻璃花瓶,却有一颗铁打的心,他自己是不怕碎的,但他偏偏却很易碎。

      林朝在病床躺了很长一段时间,肚子在贪婪膨胀,一个瘦弱的孩子,肚子还有一个贪婪吞食他身体的孩子。很长一段时间林朝好像躺在无知无觉的梦里,明明睁着眼,却对任何都毫无反应,只有护士照顾他时,他才会,像猫一样蹭人。那么就当猫猫好了。大家都这样说。

      有一天,他忽然从猫猫的梦里醒来。他肚子在痛,他看见自己膨胀的肚子,又看到手上的滞留针,他努力地想,努力地想,他在哪里,他的肚子为什么会胀起来。他想起林夕胀肚子的相片,他问林夕为什么肚子圆圆鼓鼓,林夕就说,因为他的肚子里面有他啊。

      哦,这样子。

      嗯。这样子。

      一下子林朝就想起来了,他看着自己的肚子,将手一点一点伸过去。

      半夜护士查房,林朝整个人埋在被子里,掀开来,他缩成一个卵形,床褥浸透了血,滴滴答答从床缝之间滴落,在被血和体温烘到暖融融的被窝里,林朝重新回到林夕怀抱。他在林夕怀里睡着了。很久很久以前,很小很小的时候,林夕是会抱着他睡的。

      后来林夕说,朝朝,你睡得够多了,该起床了。

      林朝假装没听见。

      朝朝乖,朝朝长得太快了,我快抱不住了。

      好吧,那我起来。

      睁开眼睛,林夕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只有冷冰冰的插在身上的管子,冷冰冰的床,好痛,又说不出具体哪里痛,好像哪里都痛。林朝觉得自己好像返修的机器人,他旁边躺着的一床床的人,也是过来修一修的吗,修一修就会好吗。

      猫猫梦,林夕梦,林朝从梦里醒来,飞快长大,天真的心逐渐变色,从五彩缤纷,到灰色黑色,男人将他染成另一个颜色。没有人会来安慰他的痛,就像他在这间病房,生病的机器人不能给另外生病的机器人安慰。醒来的他只是故障里的幸存者。

      有一个男人不时来看他,是一个个子高高的,一眼就看得出,和他一样有哪里故障的男人。

      司耀隔着重症监护室的玻璃看林朝,林朝也透过玻璃看司耀。那扇玻璃好像动物园的观览窗口,但两个人都不觉得自己是被观赏的一方,两个人互相看啊看,司耀看他的金色眼睛,林朝看他的黑色眼睛。

      随着记忆的复苏。林朝的眼神从一开始空白一张纸,到渐渐写满故事。在他转到普通病房的那天,那个高高的男子走过来,用最简单不过的语言,又最确凿无疑的口吻对他说,你的新主人是我。

      听完,林朝暴起扑向司耀——刚愈合的伤口又撕裂开,血从腹腔涌出来,缓慢像糖浆。

      林朝究竟怕不怕痛呢,司耀觉得他是不怕痛的。疾病的痛,心理的痛,无论何处司耀都觉得林朝比常人坚强。有可能他已经习惯了痛,先天性心脏病,只能依靠药物维持一段相对正常的生活。那么,一段时间,又是多久呢,正常又是怎样的正常。

      但大部分情况下,都看不出林朝哪里有问题,爪人咬人生龙活虎,养在家里像养了只难以驯服的猫科动物,司耀一旦碰他他能咬断他手指,无论多少次多少次。

      但有时候他会突然枯萎,就像一只被意外折断脖子的鸟,忽然跌倒在地捂着胸膛大口喘气。唯有这些时候,司耀才知道他是痛的。

      他已经习惯了某种程度的痛楚和不适,所以你以为他是好好的,他也以为自己是好的,所以当更猛烈的痛袭来的时候,没人有预防。司耀艰难地掰开他嘴喂他吃药,有时连药物都很难下咽,但一旦恢复过来,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阵,也许会一直持续下去,司耀想。

      直到一个早晨,司耀进门的时候,林朝正坐在落地窗前的地毯上晒太阳,怀里抱着抱枕,背影好像一朵毛茸茸的小蘑菇。

      难得他没有扑过来袭击人类。司耀一一将买回来的早餐放在台面,又将买回来的肉啊菜啊分类放冰箱,忙好回来,林朝还是一动不动地长在地上。

      司耀拆三明治吃,边吃边将一块金黄色的小蛋糕移到碟子里。这块蛋糕摆在收银台旁边的冰柜里,埋单的时候看到,想起蜂蜜,想起林朝,于是买了回来。走到林朝身边,想叫他过来一起早餐,结果自己和林朝一起长地毯上了。

      林朝静静的,看着窗外,静静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坐在地上的他身高只到站在他旁边的司耀的大腿,司耀将手搭在他毛茸茸的脑袋上,他头发也晒得暖融融,温暖从掌心传来,蜂蜜香气和阳光,阳光和金色的孩子。

      司耀的手太重了,林朝不要司耀搭,仰头,司耀手就往后一滑,司耀被他逗笑,而刚好这笑容也落进林朝眼睛。林朝抬头看着他,他眼睛很圆很亮,像两粒漆黑的龙眼,笑起来应该也会很甜。但他不笑,他只是看着司耀。怕他仰头看累了,司耀又伸手托着他后脑让他枕。

      太阳很暖。

      冬天时,猫猫狗狗中意晒太阳,林朝是太阳里的猫猫,司耀是太阳里的狗狗,不用做人的时候,他们都很幸福。

      林朝看啊看,时不时眨眼,又眨眼,猫猫看见了狗狗,和平时不太一样的狗狗,于是猫猫便允许狗狗坐到旁边。因为狗狗又大只,又被太阳晒得暖暖,所以怕冷的猫猫悄悄地,又慢慢地倚在狗狗身上。

      猫猫是傲娇的猫猫,所以猫猫只会那么轻轻地倚狗狗一下。狗狗坐在太阳里,为猫猫既骄傲又小心翼翼地靠近而傻傻笑。那笑容也很轻很浅,也怕吓走猫猫。

      一开始是倚在肩膀,然后然后,林朝慢慢滑到司耀怀里。司耀的手一碰他他还是塞进嘴巴咬,但一点都不痛,只是象征性地吓一吓,咬完又会看有没有咬破,发红的地方会含进嘴里舔一舔,抛开。

      林朝曾经被好好地爱过,猫猫的林朝是被好好爱过的林朝。

      司耀捏起他手腕,细细的手腕,软软的肉,指腹在他静脉丛生处摩挲,按下去能触到脉搏。这只细细的手曾经深入身体深处,将血肉搅到一团糟糕,也是这只手不知痛地不停挖腺体,将自己挖到血肉模糊。现在,还是这只手,他在司耀的手里。

      太阳暖过头了,照到林朝身上,使苍白的他变成尸白。

      司耀有些口渴,他突然想饮血,想折断林朝手腕,想看他痛,看他叫,将这让人眷恋的一刻打破粉碎。林朝晒困了,倦倦的样子,很放松,太阳的光线太亮了,他便将司耀的手捉来盖在眼睛上,竟然睡着了,很快均匀的呼吸从司耀手掌漏出来。猫猫竟然毫无戒备地睡着了。

      猫猫身上的蜂蜜甜越来越浓,猫猫不怕被人吞吃吗,还是说猫猫已经习惯被人吞食,习惯以这种形态出现在任何猎食者身边——太阳热到令人眩晕,疯狂在皮肉底下升温,他想要林朝死,因为只有这样林朝才能彻底属于他,熟睡的林朝和死去的林朝有区别吗,在惨白的阳光下,司耀好像见到林朝尸骨。

      司耀蓦地站起来——碟子里的金黄色蛋糕被切得横七竖八——他走去浴室,一拳砸碎镜中的林朝。

      那时,司耀还能控制自己的暴虐,林朝还能安全地睡在梦里。

      那么是为什么这次失控了。

      愤怒,忿懑,想将被林朝轻飘飘刺痛的统统还给林朝。内心在不停咆哮不停哀鸣,像一只被斩断脚爪的鸟不停在天上凄厉地叫凄惨地飞。

      ——原来他从不曾属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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