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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第七十二章 ...

  •   西郊盘山公路的暮色已浓得化不开,像一滩冰冷的浓墨泼洒在天地间。

      山风尖啸着掠过光秃的枝桠,卷起尘土和枯叶,抽打在停驻的两辆车身上,发出细碎而刺耳的声响。

      昏黄的车灯是这片混沌中唯一的光源,固执地切割着深重的黑暗,光柱里尘埃与寒意纠缠共舞。

      光源的中心,南司枭高大的身躯依旧死死地嵌在东方卿吟怀里,仿佛要将自己揉碎了塞进去。

      他宽阔的肩背不再剧烈起伏,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压抑的余韵,如同风暴过后的海面,残留着深沉的呜咽。

      滚烫的泪水在东方卿吟深海军蓝的羊绒大衣上洇开一片深色的、湿漉漉的印记,那灼热的温度透过衣料,烙在皮肤上,也烙在东方卿吟骤然收紧的心脏上。

      南司枭紧紧抱着东方卿吟,仿佛松开下一秒就会离开一样。

      “为什么……非得是你走?”

      南司枭的声音闷在东方卿吟的颈窝,嘶哑得像砂纸磨过粗粝的岩石,每一个字都裹挟着浓得化不开的委屈和深入骨髓的疲惫,

      “七百多天……东方卿吟,你他妈知道……知道老子是怎么数着秒针熬过来的吗?”

      他猛地抬起头,赤红的眼瞳被泪水彻底冲刷浸泡,肿胀得像熟透的桃子,里面翻涌的已不仅仅是控诉,更是一种近乎虚脱的、被长久思念和痛苦反复碾压后的茫然与脆弱。

      他死死盯着东方卿吟镜片后那双沉静如渊的眼眸,仿佛要在那里面寻找一个能支撑自己不再坍塌的支点。

      “那个家……像个冰窖!季蕴有他的小白兔暖着……我呢?”

      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被全世界遗忘的孤寂。

      “只有手机……只有你那些冷冰冰的字……看得见,摸不着!”

      南司枭像个终于找到唯一可以依赖对象的、精疲力竭的孩子,将积攒了七百多个日夜的孤独、委屈和对这个人蚀骨的思念,化作毫无逻辑却字字泣血的质问,一股脑地砸向眼前这个让他恨得牙痒又爱得心颤的人。

      “你知不知道……我他妈有多想……多想把你从那个破手机里拽出来!狠狠揍一顿……再他妈……再他妈……”

      后面的话被汹涌而上的哽咽堵住,只剩下破碎的抽气声。

      东方卿吟被他撞得脊背抵着冰凉的车门,金丝眼镜在刚才的混乱中微微滑落,露出一点挺拔的鼻梁。

      怀中人那崩溃后的脆弱和滚烫的泪,像最炽热的烙铁,烫穿了他素来冷静自持的外壳。

      听着那嘶哑的、不成调的质问,看着他赤红眼底那片被痛苦犁过、只剩下茫然和依赖的荒原,东方卿吟只觉得心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酸涩和怜惜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缠绕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深深吸了一口山间冰冷而浑浊的空气,压下喉间的滞涩和眼底的灼热。

      他非但没有推开这几乎窒息的桎梏,反而收紧了手臂,以一种近乎保护的姿态,将怀中颤抖的身躯更用力、更紧密地按向自己温热的胸膛。

      一只手依旧稳稳地、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抚力量,按在他起伏渐缓却依旧紧绷的后背上,感受着那骨骼下压抑的风暴余波。

      另一只手抬起,指腹带着微凉的温度和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轻轻拂过南司枭泪水狼藉、冰冷僵硬的脸颊,小心翼翼地拭去那些滚烫的、苦涩的痕迹。

      “司枭……”

      东方卿吟的声音低沉沙哑,不复往日的清越,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穿透暮色的沉稳力量,清晰地传入南司枭混乱的意识深处,每个字都像投入冰湖的石子,试图漾开一丝暖意。

      “我懂……我都懂。”

      他的指腹轻柔地摩挲过南司枭红肿的眼角,带走一滴新涌出的泪,动作珍重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琉璃。

      “异国他乡的凌晨三点的灯光有多刺眼,寂静的夜晚就有多难熬。”

      他微微低头,额头轻轻抵上南司枭汗湿冰冷的额角,金丝眼镜冰凉的镜框贴着他滚烫的皮肤,带来一丝奇异的慰藉。

      “日历撕了一页又一页……航班信息刷了一遍又一遍……离能回来见你,还有多远……那是我每天唯一能想的事情。”

      他的叹息轻得如同呓语,裹挟着深重的疲惫和无尽的思念。

      “没有你在的地方……一样是困住我的牢笼。”

      他停顿了一下,感受到怀中人粗重的抽泣声似乎又平缓了一分,才继续用那种无奈却又浸满纵容的、只对他才有的柔软语气低语:

      “别哭了……再哭下去,嗓子真要哑了。嗯?”

      指腹再次带着安抚的力道,轻轻按了按他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你看……我这不是……提前把自己送回来了吗?”

      那声“嗯?”尾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哄劝,像在安抚一只炸毛后终于肯收起爪子的猛兽。

      这低沉而笃定的安抚,这近在咫尺的、带着熟悉清冽气息的体温,这实实在在的、可以触摸和依靠的存在,像一剂温热的良药,缓慢而有力地渗透进南司枭狂暴后只剩一片狼藉的情绪废墟里。

      那滔天的委屈和愤怒如同撞上了最坚不可摧的堤岸,虽然余波仍在胸腔里回荡,却终于不再是无望的奔涌。

      他赤红的眼瞳里,疯狂的漩涡彻底平息,只剩下被泪水反复冲刷后的、一片疲惫的茫然和全然的依赖。

      他像是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支撑的力气,高大的身躯彻底松懈下来,重量几乎完全倚靠在东方卿吟身上,额头抵着对方温热的颈侧,滚烫的呼吸喷洒在那里,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虚脱感。

      只是那双环抱着对方腰身的手臂,依旧固执地、死死地圈着,仿佛那是维系他此刻不会坠入虚无深渊的唯一绳索。

      寂静的山道上,只剩下南司枭尚未完全平复的、压抑的抽噎和风声的呜咽。

      昏黄的车灯将两人紧密相拥的身影拉长、扭曲,投射在冰冷的路面上,如同在绝望的深渊边缘开出唯一一朵相互依存的花。

      就在这短暂的、近乎凝固的宁静中。

      两道雪亮刺目的光束,如同撕裂夜幕的闪电,骤然劈开了前方浓稠如墨的黑暗!

      引擎暴躁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焦灼,瞬间打破了这片劫后余生的寂静。

      一辆线条凌厉的深灰色跑车以一个带着刺耳摩擦声的甩尾,稳稳地刹停在黑色轿车前方几米处,轮胎在冰冷的路面擦出淡淡的青烟。

      车门几乎是同时被弹开。

      一道穿着奶白色羊绒外套的身影,像一只受惊后急于确认安危的小动物,率先从副驾驶窜了出来。

      白钰清澈的眼睛里盛满了未褪的惊慌和一路疾驰而来的担忧,目光急切地扫过昏暗的光线,瞬间就锁定了车灯聚焦处那两个几乎融为一体的身影——尤其是那个被死死抱住、穿着深海军蓝大衣、戴着标志性金丝眼镜的侧影!

      季蕴听到南司枭又吵架了,和白钰出来找他,正好碰到这个场面。

      白钰红了眼睛卿吟哥。

      “卿……卿吟哥?!”

      白钰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清澈的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和骤然涌上的、排山倒海般的狂喜而骤然收缩!

      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瞬间染上了浓重的哭腔!

      下一秒,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盈满了眼眶,像断了线的珍珠,扑簌簌地滚落下来,划过他因为焦急和寒冷而微微发白的面颊。

      是卿吟哥!

      真的是他!

      在这个最不可能的时刻,在这个枭哥最崩溃绝望的悬崖边,他像一道劈开黑暗的光,毫无预兆地降临了!

      那份失而复得的巨大惊喜,混合着看到枭哥终于被牢牢护住、不再独自沉沦的心疼酸楚,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冲垮了他纤细的情绪堤坝,小小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颤。

      紧接着,驾驶座的车门被更大力度地推开。

      季蕴迈步下来,修长的身形裹在剪裁精良的烟灰色羊绒长大衣里,颀长挺拔。

      他惯常挂在脸上的慵懒和玩味早已消失无踪,紧蹙的眉头下,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是尚未散尽的凝重和一路飞驰而来的焦灼。

      当他锐利的目光穿透昏黄摇曳的光线,清晰地捕捉到那个被南司枭如同救命稻草般死死抱住、露出的半张戴着金丝眼镜的熟悉侧脸时——

      紧绷的下颌线骤然一松!

      漂亮的桃花眼里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璀璨光芒,如同沉寂的夜空骤然被星辰点亮!

      那光芒迅速驱散了所有阴霾,被一种巨大的、尘埃落定般的释然和纯粹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狂喜所取代!

      紧绷的肩膀也瞬间松弛下来,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操!”

      一声短促的、带着巨大惊喜和如释重负的感叹词,从季蕴漂亮的薄唇中逸出,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一小团白雾。

      他几个大步就跨到白钰身边,长臂一伸,极其自然地将还在簌簌掉眼泪、身体微微颤抖的小兔子揽进自己怀里,坚实的臂膀给予无声的支撑和温暖,带着他一同走向那对依旧沉浸在彼此世界里的身影。

      季蕴的脚步声和那声低骂,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让几乎完全沉浸在东方卿吟气息和体温中的南司枭身体猛地一僵。

      他像是被从一场隔绝外界的大梦中惊醒,埋在东方卿吟颈窝里的头颅极其缓慢地、带着万般不情愿地抬起。

      赤红的眼瞳因为哭泣太久而布满狰狞的血丝,眼皮肿得像核桃,脸上泪痕交错,狼狈得一塌糊涂,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那个冷硬桀骜的南司枭的影子?

      他的目光先是茫然地扫过,然后对上了季蕴那双带着了然、促狭、以及巨大喜悦的桃花眼,最后落在季蕴臂弯里那个红着眼圈、正用袖子擦眼泪的白钰身上。

      轰——!

      一股巨大的、迟来的、排山倒海般的羞耻感猛地攫住了他!脸上尚未风干的泪痕瞬间变得滚烫灼人!

      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漫上血色,一路红到了脖子根!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要用力挣脱东方卿吟的怀抱,把自己这副丢盔弃甲、脆弱不堪的模样彻底藏起来——太他妈丢人了!

      他南司枭这辈子都没在别人面前,尤其是在季蕴这个损友面前,哭成这副鬼样子过!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然而,东方卿吟圈在他腰背上的手臂,却像最坚固的藤蔓,带着不容置疑的、沉稳的力道,稳稳地将他禁锢在原地,阻挡了他任何试图退缩和逃避的动作。

      东方卿吟甚至微微侧转了身体,不着痕迹地将南司枭那张狼狈不堪、羞愤欲绝的脸大半挡在了自己宽阔的肩后,只留给季蕴和白钰一个冷静而带着安抚意味的眼神,那眼神仿佛在说:他没事了,交给我。

      季蕴看着南司枭那副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眼神躲闪飘忽、耳根脖子红得滴血却又被牢牢固定在东方卿吟怀里的别扭模样,漂亮的嘴角差点没忍住向上扬起。

      他强压下那点促狭的笑意,目光转向东方卿吟,桃花眼里是纯粹的、毫不掩饰的欣喜,语气带着重逢的温暖和一丝心照不宣的调侃:

      “我说呢,这跑出去的人都没个信儿,合着咱们枭哥是开了天眼,精准定位到你这块‘吸铁石’了?”

      他朝东方卿吟扬了扬线条优美的下巴,笑意直达眼底,漾开一片暖意。

      “欢迎回家,卿吟,不过你这‘惊喜’玩得够大啊,一回来就捡到个大的。”

      最后一句,目光意有所指地、带着善意的揶揄,扫了一眼依旧被东方卿吟牢牢护在臂弯里、只露出小半边羞愤欲绝的侧脸和通红的耳朵尖的南司枭。

      季蕴也很开心。

      他们四个终于又聚到一起了,再也不会分开了。

      白钰在季蕴怀里用力吸了吸鼻子,努力想把那些不听话的眼泪憋回去。

      可看到卿吟哥真的活生生站在眼前,看到他以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守护的姿态紧紧抱着枭哥,看到季蕴哥脸上那久违的、真正开怀放松、眼底闪着光的笑容……那股混合着巨大喜悦、释然和心酸的暖流再次凶猛地冲上鼻腔和眼眶。

      他轻轻挣开季蕴揽着他的手臂,像只归巢的小鸟,几步就小跑到东方卿吟面前,仰起那张还挂着泪痕、眼睛红红的小脸,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咧开一个大大的、带着傻气和无比满足的笑容:

      “卿吟哥!你……你真的回来了!太好了!真的……真的太好了!”

      他声音里还带着浓重的鼻音,想伸手去碰碰卿吟哥的胳膊确认这不是幻觉,又怕打扰到依旧赖在卿吟哥怀里不肯抬头的枭哥,一时间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又哭又笑,像个终于找回了失散珍宝的孩子。

      东方卿吟看着白钰这副真情流露的模样,再看向季蕴眼中那毫不作伪的欣喜和彻底放松下来的光彩,最后,他的目光沉沉地落回怀中男人身上——虽然羞恼得恨不得原地消失,身体却不再颤抖崩溃,反而透出一种近乎本能的、全然放松的依赖,将全身的重量都安心地交付给自己。

      金丝眼镜后的眸光,如同终年冰封的深海终于迎来了破晓的朝阳,漾开一片足以融化一切严寒的、温暖而真实的温柔笑意。

      那笑意发自肺腑,不再是谈判桌上完美的面具,而是跨越山海、历经漫长等待后终得圆满的纯粹喜悦。

      他微微松开了些许怀抱的力道,却没有完全放开南司枭,一只手依旧稳稳地、充满力量地揽着他的腰,给予他无声却坚实的支撑。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平静而温暖地扫过季蕴和白钰,郑重地、清晰地点了点头。

      “嗯。”

      他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清越平稳,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尘埃落定后的温暖和磐石般的承诺感,清晰地穿透呼啸的山风,回荡在暮色四合的盘山道上:

      “这次,是真的回来了。”

      “我们,回家。”

      “回家”两个字,被他咬得格外清晰、格外沉重,带着千钧的份量和不容置疑的归属感。

      季蕴脸上的笑容瞬间如春花绽放,灿烂而真实。

      他长臂一伸,重新将还在用手背抹眼泪的白钰捞回自己温暖的怀里,用力揉了揉他柔软的发顶,声音里是彻底的轻快和安心:

      “听见没?卿吟都发话了!走了小白兔,回家!”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东方卿吟和他臂弯里那个虽然依旧别扭地低着头、却明显气场安稳、甚至透出一丝困倦依赖的南司枭,眼底是满满的释然和欣慰。

      “这下,咱们这张桌子,四个角总算都齐了!”

      白钰靠在季蕴温暖的怀里,用力地点着头,小手紧紧抓住季蕴大衣的前襟,仿佛抓住了失而复得的整个世界,破涕为笑,声音带着哽咽却无比坚定:

      “嗯,齐了、齐了,再也不分开了!”

      南司枭被东方卿吟半揽半抱着,像个大型的、闹完脾气后终于筋疲力尽的困兽。

      他依旧固执地把脸埋在东方卿吟肩头,只露出一点通红的耳朵尖和乱糟糟的黑发,拒绝与任何人对视。

      然而,在听到季蕴那句“四个角总算都齐了”和白钰带着哭腔却无比坚定的“再也不分开了”时,他那紧绷的、带着羞愤的肩背线条,几不可查地、极其缓慢地松懈了下来。

      一直死死攥着东方卿吟大衣后摆、指节发白的手,也悄然松开了些许力道,只是依旧紧紧地抓着那片衣料,仿佛那是他此刻唯一的浮木。

      “回家。”

      东方卿吟低头,看着怀中那颗毛茸茸、不肯抬起的脑袋,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深邃而温柔。

      他揽在南司枭腰间的手微微用力,带着一种无声的引导和支撑,将他小心翼翼地护着,走向自己那辆沉稳的黑色轿车。

      司机早已无声地打开了后座车门,温暖的车内灯光流泻出来,像一个无声的、温暖的邀请。

      季蕴看着东方卿吟护着南司枭坐进后座,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珍视的小心翼翼。

      他低头对怀里的白钰笑了笑,捏了捏他微凉的脸颊:

      “走了,小兔子,咱们一起回家了。”

      他揽着白钰,走向自己那辆线条张扬的跑车。

      两辆风格迥异的车,一前一后,亮起温暖的车灯,如同两颗依偎的星辰,缓缓驶离这片曾见证崩溃与重逢、绝望与救赎的冰冷山道。

      车灯划破浓稠的黑暗,坚定地驶向山下那片璀璨的、名为“家”的灯火海洋。

      引擎的低鸣在山谷间回荡,像是归巢的号角。

      季蕴位于市中心顶层的高级公寓。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北京城流光溢彩、无边无际的璀璨夜景,车流如织,霓虹闪烁,如同一条条流动的光河。

      室内却温暖如春,柔和的暖光灯洒下,空气中弥漫着现磨咖啡的醇香和一丝淡淡的、令人安心的家居气息。

      浅色的羊毛地毯吸收了所有杂音,只留下轻柔的背景音乐在流淌。

      客厅中央宽大舒适的米白色沙发上,南司枭像一只终于找到安全洞穴的大型猫科动物,蜷缩在沙发一角。

      他洗过了脸,换上了季蕴找出来的柔软宽松的灰色家居服,赤红的眼睛因为哭过和极度疲惫而显得异常安静,甚至有些空洞的茫然。

      湿漉漉的头发凌乱地搭在额前,遮住了小半张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

      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松软的羽毛大靠垫,下巴搁在上面,眼神没什么焦距地望着地毯上繁复的花纹,整个人透出一种精疲力竭后的安静和脆弱。

      之前的崩溃、羞愤似乎都被巨大的疲惫冲刷得所剩无几,只剩下一种近乎脱力的空白。

      东方卿吟就坐在他旁边的单人沙发里,身上也换下了沾染了泪痕的大衣,穿着简单的米白色高领羊绒衫和深色长裤,少了几分商场的凌厉,多了几分居家的温润。

      他手里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黑咖啡,却没有喝,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始终落在蜷缩着的南司枭身上,带着一种无声的、深沉的关注。

      偶尔,他会极其自然地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拂开南司枭垂落到眼前的湿发,动作轻柔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开放式厨房的岛台边,白钰正小心翼翼地摆弄着咖啡机,试图给每人做一杯热饮。

      他脱掉了外套,穿着暖黄色的毛衣,显得格外柔软。

      只是他显然心不在焉,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客厅沙发角落里的南司枭和安静守护的东方卿吟,清澈的眼睛里盛满了心疼和一种小心翼翼的、不敢打扰的安静喜悦。

      他泡好一杯热可可,想了想,又在里面多加了一大勺蜂蜜。

      季蕴斜倚在岛台边,手里也端着一杯咖啡,漂亮的眼睛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看着白钰忙碌。

      他的目光扫过客厅里那安静得近乎凝固的画面,又落回白钰身上,忽然压低声音,带着点戏谑:

      “啧,看看枭哥那样子……跟被雷劈了八百回又捡回条命似的,小白,你说他现在脑子里是不是还在循环播放下午抱着卿吟哥哭鼻子的画面?羞愤欲绝?”

      他模仿着南司枭可能的表情,夸张地做了个捂脸的动作。

      白钰被他逗得忍不住抿嘴笑了,脸颊微红,嗔怪地轻轻推了他一下:

      “季蕴哥!你别说了……枭哥他……他今天肯定难受死了。”

      他把那杯加了双倍蜂蜜的热可可递给季蕴,示意他拿给南司枭。

      “这个给枭哥吧,甜的,喝了会舒服点。”

      声音软软的,带着心疼。

      季蕴接过温热的杯子,漂亮的桃花眼弯了弯,没再逗他。

      他端着杯子走到客厅,故意把脚步放得很重。

      果然,蜷缩在沙发里的南司枭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下,抱着靠垫的手臂收紧,脑袋埋得更低了,只露出一点红得滴血的耳朵尖。

      季蕴眼底的笑意更深,他把杯子轻轻放在南司枭面前的茶几上,杯底与玻璃桌面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

      “喏,小白的特供,双倍甜蜜暴击。”

      他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带着惯有的调侃。

      “喝点吧,枭哥,嗓子哭哑了多不划算,以后还怎么吼人?”

      他故意把“哭哑了”三个字咬得稍微重了一点点。

      南司枭的身体瞬间僵硬得像块石头,抱着靠垫的手指关节都捏得发白了。

      他猛地抬起头,赤红的眼睛恶狠狠地瞪向季蕴,里面燃烧着熟悉的怒火和羞恼,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季蕴!你他妈……”

      声音果然带着明显的沙哑和窘迫感。

      “闭嘴。”

      一个低沉平稳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瞬间平息风暴的力量。

      东方卿吟放下了手中的咖啡杯。

      他没有看季蕴,目光依旧落在南司枭身上,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只是对南司枭淡淡地说了一句:

      “喝掉。”

      然后,目光转向季蕴,虽然没有责备,但那平静的注视本身就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季蕴耸耸肩,做了个“我闭嘴”的手势,漂亮的脸上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笑,眼底却带着“得逞”的促狭光芒。

      他施施然走到另一边的沙发坐下,长腿交叠,一副看好戏的姿态。

      南司枭被东方卿吟那两个字钉在原地,熊熊燃烧的怒火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只剩下不甘心的余烟。

      他瞪着眼前那杯散发着浓郁甜香的热可可,又狠狠剜了一眼旁边笑得像只狐狸的季蕴,最后,那带着血丝和残余羞愤的目光,落回了东方卿吟平静无波的脸上。

      对峙了几秒。

      东方卿吟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催促,却有一种“你必须喝”的笃定。

      南司枭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像是耗尽了最后一点反抗的力气,又或者是那杯热可可的甜香真的勾起了某种疲惫身体的本能渴望。

      他极其不情愿地、带着一种“老子不是听你的只是老子渴了”的别扭表情,慢吞吞地伸出手,一把抓过那杯热可可,动作粗鲁得差点把杯子打翻。

      然后,他仰起头,像喝毒药一样,咕咚咕咚几大口就把那滚烫甜腻的液体灌了下去,被烫得龇牙咧嘴也强忍着没出声。

      喝完后,他把空杯子重重地往茶几上一顿,发出“哐”的一声响,然后立刻又把自己蜷缩回沙发角落,重新抱起那个大靠垫,把脸埋了进去,只留下一个写满了“生人勿近,尤其季蕴滚远点”的、毛茸茸的后脑勺给众人。

      只是那通红的耳朵尖,似乎因为热饮的缘故,颜色更深了。

      东方卿吟看着他这副鸵鸟样,金丝眼镜后的眸光微微闪动,一丝极淡的、近乎纵容的笑意飞快地掠过唇角。

      他没再说什么,重新端起了自己那杯早已凉掉的黑咖啡。

      白钰端着另外两杯咖啡走过来,看到南司枭面前空掉的杯子,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脸上绽开一个满足又安心的笑容。

      他把一杯咖啡递给季蕴,另一杯轻轻放在东方卿吟手边。

      季蕴接过咖啡,喝了一口,目光在客厅里扫了一圈,角落里安静蜷缩、拒绝交流的南司枭,旁边沉稳如山、无声守护的东方卿吟,身边捧着杯子小口啜饮、眼睛亮晶晶看着大家、一脸心满意足的小兔子白钰。

      暖黄的灯光温柔地笼罩着这一切,窗外是繁华而冰冷的城市,窗内是劫后余生、终于归位的温暖。

      他漂亮得惊人的脸上,那惯常的慵懒笑意渐渐沉淀下来,化作一种更深沉、更真实的平和与满足。

      他放下咖啡杯,身体放松地靠进柔软的沙发背里,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长久以来压在心头的一块巨石。

      他们四个终于又聚到一起了,再也不会分开了。

      白钰似乎感受到了这份无声的圆满,他放下杯子,悄悄地、一点一点地挪动身体,最后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把头靠在了季蕴的肩膀上。

      季蕴微微一怔,随即眼底漾开一片温柔的涟漪,极其自然地伸出手臂,将他更紧地揽入怀中。

      客厅里一片安静。

      只有轻柔的音乐在流淌,咖啡的香气在萦绕。

      南司枭埋在靠垫里的呼吸声似乎变得均匀绵长了些,像是紧绷了太久终于扛不住疲惫,沉沉睡去。

      东方卿吟的目光从南司枭身上移开,隔着袅袅上升的咖啡热气,与对面沙发里拥着白钰的季蕴目光相遇。

      没有言语。

      只是一个平静的对视。

      季蕴的桃花眼里是了然的、释然的、终于尘埃落定的笑意。

      东方卿吟金丝眼镜后的眸光沉静依旧,却清晰地传递出一种无声的承诺和磐石般的安稳。

      白钰靠在季蕴温暖的肩头,清澈的眼睛满足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卿吟哥就在那里,枭哥也安静地睡在旁边,季蕴哥的怀抱温暖而踏实。

      他小小的、带着点傻气的笑容一直挂在嘴角,仿佛拥有了全世界。

      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如同不灭的星河。

      窗内,这一方小小的、温暖的天地里,分离的轨迹终于闭合,离散的灵魂重归本位。

      风暴止歇,漂泊的孤舟终于归港。

      这一方灯火,便是他们此心安处的归巢。

      再也不分开了。

      ——『命运的第七十二个齿轮团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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