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生》风过处

54、第五十四章：我想——就信你一次

　　“故人？”初墨听到这个词后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随后又黯淡下去，垂眸不语。
　　“你、没有什么想问的？”晓清澜含笑望着他。
　　“既是你的故人，我自然不做多问。”初墨淡淡道。
　　“是吗，”晓清澜道，“你就不好奇？”
　　“好奇什么？”
　　“比如——这位故人是谁？”
　　“再比如——这位故人和我是什么关系？”
　　“不感兴趣。”初墨语气依旧毫无起伏。
　　“不感兴趣？那你为何跟着我来到祠堂？”晓清澜走进了些，他的个子比初墨短些，近距离望着那人的眉眼，需要微微仰起头。
　　“又或者，你对那位故人不感兴趣，但对我昏迷时梦中的所见所闻好奇？”
　　那人的凤眸张大稍许。
　　晓清澜低低地笑了，笑意从眼角漫过，“还有，为何你我二人的剑意可以交融？初大人，不打算给个解释吗？”
　　晓清澜并非无故出此言。
　　当时他选择以自爆的方式毁阵，不仅仅是嫌麻烦，还有对初墨实力的试探。没有想到的是，那人的修为竟和灵魄不稳的自己不相上下。这是一个宗主心腹该有的修为么？若真如此，那映月宗宗主的修为又该如何？
　　当然，剑意相容是更令他意外的。
　　一般而言，两把本名剑除非剑主有很深的血缘联系或是命格相似，很难做到这一点。而且，这种剑只有一同锻造，才会如此，人间极为罕见。
　　可他清楚自己飞升前并无家人，血缘命格之说简直为无稽之谈。至于铸剑，绕指来自长风门，初墨是映月宗人，缠霜应来自熔岳宗，这两把剑不应产生交集。
　　想到这里，他眉心微蹙，旋即又有了另一种猜测。
　　莫非长风门和映月宗有不为人知的过往渊源？又或是，初墨曾为长风门人？
　　“在想什么？”初墨的声音低低响起。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晓清澜笑道。
　　“你既不知，又为何断定我会知道。”初墨的语气不咸不淡。
　　“只是猜测嘛，”晓清澜面色不变，随即又向那人走进了些，只差半寸，鼻尖便会撞到那人的下巴。
　　大概是有些不适应，他微微侧头避开稍许，目光下垂，恰好落在那人的喉结上。
　　晓清澜怔愣了下，盯着那颗随呼吸轻轻突出的硬块，忽而就想轻轻咬上去，看它滚动时凌厉又带些诱惑的曲线，来作为这个人刻意避开话题的小小惩罚。
　　他的目光在那人的脖颈处反复打量，有些肆无忌惮。
　　那人的鼻息似乎带了些滚烫，喷吐的气息仿佛也急促了些。
　　忽然，那人像他逼近半步，微微俯身，晓清澜猝不及防，一个踉跄，本能地往后退了两步，腰部抵上了一个坚硬冰凉的东西。
　　是桌案。
　　那人仿佛没有看到般，缓缓压下身子，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毫不犹豫地撑上桌案，将他的双臂夹在中间。
　　晓清澜大概不太习惯和人离得这么近，又或是那人的压迫气息太强，他微微后仰，一双手折到背后抵着，想拉开些距离。可这样整个人也就被那人不偏不倚地扣在中间，没有退路。
　　一双桃花眸闪过警惕，他半眯着看向初墨，眼尾有些狭长，将那缕从门缝中漏进来的光顷刻间都收束在两汪清潭中，流光粼粼。
　　“你做什么？”
　　那人没有立刻回答，却忽地腾出一只手，覆上了那双空蒙的雨后晴霁，指尖有些轻轻颤抖。
　　眼前一片漆黑。
　　晓清澜：！
　　“你要干吗？！快放下，”他有些气急，又怕门外的余风吟听到，只好压着嗓音低低道。
　　这也太丢神仙的面子了。
　　他迅速出手想将那只覆在自己双眼的手掌掰开，伸到一半手腕却被另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捉住了。
　　晓清澜：！！反了天了！
　　他又伸出另一只手，想好好教训一下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结果眼前一片漆黑，爪子只好在空中胡乱挥舞，很快被那只手一起截获。
　　他的手腕不像一般的习武之人，洁白纤细，腕骨突出，青色的血管在皮肤下轻轻跳动，看上去像一件艺术品。
　　不过，很少有人知道，这双手腕下隐藏的灵力有多强悍，可它们如今却被另一位修士齐齐捉在手心，温热的触感沁入皮肤，血管受了刺激，微微鼓起，跳动地更厉害了些。
　　晓清澜大脑子一瞬间一片空白。反应过来后，他又好气又好笑。
　　这人的报复心理这么强？
　　自己不过质问了他几句。
　　他忽而抬头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那双眼被遮住后，很容易将人的目光往下引，一管笔挺的鼻梁，温润柔和的鼻尖，而后延申至柔软的、泛着些淡粉色的唇，微仰的下颌，线条温和的前颈。
　　那人怔愣些许，手上的力道不自觉放松了些，紧覆在桃花眸上的掌心也变成了虚掩。
　　就是此刻。
　　晓清澜嘴角的笑意闪过些狡猾，他低低唤了一句剑名。
　　只是，脱口而出的不是“绕指”，而是——
　　“缠霜！”
　　缠霜的剑意下意识奔涌，即将破体而出时，没有受到还未反应过来的主人阻止，于是很欢畅地出现在晓清澜手上。
　　剑柄有些冰凉，精美古朴的花纹在晓清澜掌心缓缓绽放，而后散发着凛冬含义的剑尖抵在了那人的颈侧动脉处，变故只是眨眼间。
　　那人的凤目中霎时闪过惊异，不解，还有些怒意，不过不浓，很快又被敛去。
　　“为何？”初墨定定望向他，语气听不出喜怒。
　　晓清澜猜对了，绕指的剑意不仅能与缠霜相融，若非剑主阻挠，自己还能召唤缠霜为他所用。
　　这就颇值得探究了，心底的好奇心顷刻间由破土之芽生长成燎原之火。
　　“没什么，开个玩笑。”晓清澜淡淡道，手上的剑却并没有撤去，冰冷的剑刃抵在那根炽热滚烫的脉搏上。
　　“不过，你对我的事不感兴趣，我倒是对你身上的谜点挺感兴趣的。”晓清澜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两人的目光针锋相对。
　　片刻后，初墨忽而道：“你从未对我放下戒备。”
　　“彼此彼此。”晓清澜皮笑肉不笑。
　　“你，想要我如何？”
　　晓清澜闻言，眼神恍惚了一下，随后目光肆无忌惮地望向那人的眉眼最深处，手上的剑偏离了些许。
　　一声清越好听的笑从他喉间溢出，一层层漾开，如祠堂中悬浮的小小尘埃般，在光束中缓缓飘扬、沉淀，杳无声息。
　　“都是朋友，何必如此。”脖子上抵着的剑忽而消失了，苍青色的剑意丝丝缕缕涌回那人的灵脉中。
　　“初墨，”他笑道，“我这人的运气一向不怎么样，又好赌，所以总是倒霉。”
　　“不过，如今——”
　　“我忽而想碰碰运气。”
　　“何意？”初墨有些不解地看向他。
　　“我想——就信你一次。”他的语调有些上扬，像是在开玩笑，又带着前所未有的轻松明快。
　　“反正运气都这么差了，大不了就再倒霉一次，我不在乎。”
　　“怎么样？”他冲初墨歪了歪头，发冠有些散了，一缕发丝从耳边轻垂下来，恰好落在锁骨处。
　　“这是你的事，我...不便干涉。”
　　“你这人怎么如此斤斤计较呢？”晓清澜笑道，“我问的是，你怎么样，消气了没？”
　　初墨那张万年冰雪的脸忽而露出了一丝窘迫。
　　剑眉轻蹙，那双眉眼顷刻间更加锋利，他淡淡道：“你误会了，我从未生气。”旋即转身离去，老旧的祠堂大门“嘎吱”一声响，一抹墨色的袍子风一般飘过。
　　“呵，”晓清澜望着那抹消失的袍子，喃喃道：“还是个心口不一要面子的。”
　　“有趣。”他微笑着摇摇头，跟在后头迈出祠堂，弄得候在一旁的余风吟一脸莫名其妙，想问又不敢问，只好默默跟在后面。
　　晓清澜亦有心事。
　　方才他放下剑还有一层原因。他明白，哪怕自己可以一时操控缠霜，可缠霜的剑主就在身侧，若是初墨有意阻挠或是起了杀意，缠霜随时都能够调转剑峰指向自己。
　　可他将剑抵在那人的颈侧那么久，缠霜的剑刃始终不偏不离，只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初墨笃定自己不会杀他，另一种...是哪怕初墨明白自己可能会伤害他，亦心甘情愿，飞蛾扑火。
　　他不知是那种可能，抑或两者兼具。
　　他忽而忆起，初墨贴近他时，隔着衣料都能感受道的滚烫热意。
　　如果自己仅仅是他的朋友，那人都如此重情重义，那心悦之人呢...岂不是视若琼琚，捧若珍宝，情之所钟，心之所向，赴汤蹈火，护之如初。
　　那该是怎样的感受啊，是不是哪怕明白入之如堕深渊，亦在所不惜。
　　他描摹不出那双凌厉的眉眼把毕生温柔都赋予一人时的深情，亦刻画不出那道颀长挺拔的身姿为一人挡尽风雨的伟岸。
　　心头忽然有些酸酸的，涨得难受，不知是羡慕，还是淡淡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嫉妒。
　　他是神仙，他该做的是护天下人，可他此刻突然想看看只护一人是何模样。
　　“仙君，仙君？”余风吟的声音打破了他的思绪。
　　“何事？”晓清澜的语气有些浅浅的不耐。
　　“那个...”
　　“说。”晓清澜甩出一个字。
　　“哦，我想说，仙君您再往前走，就要撞到那头的树上了。”余风吟讪讪道。
　　晓清澜：......
　　偏偏他抬头时，段凌歌、莫尚、言化已经接到初墨的指令，整理好准备出发了，在院子中默默立着等他。
　　晓清澜：...果然，他就说自己倒霉。
　　罢了罢了，自己今日的面子已经丢了不止一星半点了。他兀自叹了口气，道：“你们这是要告别了？”
　　三根桩子不语。
　　三根桩子看向初墨。
　　“嗯。”初墨淡淡道。
　　晓清澜：...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