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叫哥》白不子

29、你还有我

　　这次名为“希尔亚”的台风，刮断了墨城三分之一的绿化树，卷飞了三栋老居民楼的房顶，令墨城近五十家商户换了新牌匾，把全市居民封闭在家三天有余，还悄悄将某人安全屋的承重墙按塌了一角。

　　一并都算作公伤。

　　那天夜里，洛景繁被医院叫回去加班，电话来得急，他走的也急，走的时候陈烬还笑呵呵的和他说拜拜，叮嘱他路上小心，洛景繁叫他这几天好好在家待着，家里没吃的了就给他打电话，他找人来送，非必要千万不要出门。

　　陈烬让他放心，自己不是三岁小孩了，哪里用得上他这样仔细照顾，洛景繁想了想也是，临走的时候恋恋不舍的，看着陈烬那副强撑出来的笑颜总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

　　毕竟这孩子几个小时前刚刚变成一个身分不明的孤儿，现在连生父是谁也一并成谜，陈烬不说，但他知道，这小孩现在明显是经历巨大冲击后大脑进入了自我屏蔽状态，等再过一段时间，一切激烈的，撕心裂肺的反应才会出现。

　　陈烬现在很需要他的陪伴，不需要讲道理也不需要什么安慰，只是陪伴，陪着他发呆，陪着他哭，陪着他没日没夜的昏睡，不管陈烬做什么，他只需要义无反顾的陪着他就够了。

　　可他现在实在是抽不开身。

　　于是洛景繁在门关上的前一刻回头，扯开沉重的防盗门，拉着陈烬的领子和他拥吻在一起。

　　洛景繁很少咬的这样凶猛。

　　“想我就打电话，不用非要懂事，不用怕添麻烦，不用憋着自己。”
　　“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一日三餐给我发照片，我看到就会回，不许糊弄，对自己好点，想哭就哭，家里没人，怎么嚎都没关系。”

　　“你不是孤儿，陈烬，记住了，你不是无家可归，你还有我。”
　　“忙完我立马回来。”

　　急诊的情况比初遇陈烬那天还要糟糕，不单单这一家医院，全市的医院都被在这场台风中不幸受伤的伤患挤满了，接到裴夜电话后洛景繁第一时间赶回来，和其他同事们一起忙了三天三夜才算告一段落。

　　台风最甚的那天晚上，急诊抬进来一个被树砸断腿的小男孩，那小孩也就七八岁，送过来的时候左小腿被几乎砸烂了，他妈替他托着摇摇欲坠的半截小腿，父亲则联系他认识的医生朋友，缴费，办手续，夫妻两个都没有大哭大闹，全程镇定冷静，抢到了那小孩最好的治疗时机。

　　他们家亲子关系很好，小孩会撑着病容叫爸爸妈妈别担心，夫妇俩十分疼爱儿子，想方设法的逗笑，会在走廊里抹去眼泪后转身拿出最美好的笑脸，告诉他手术很成功，好好养着，以后还有机会可以继续踢球。

　　那小孩很喜欢踢球，各种兴趣班里就选了一个足球。
　　他们家条件不错，不缺钱也不缺爱，洛景繁看着不禁有几分羡慕，他，祝屿，陈烬，他们都不曾拥有美好的家庭，他们都在这样的成长环境里摸爬滚打，拼了老命，长成现在这个不歪不扭的模样。

　　那小孩急救过后被送去ICU观察，洛景繁得空去查房的时候遇上护士帮他处理发炎的伤口，小孩疼的不行，撕心裂肺的哭喊响彻整个ICU，光是听着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洛景繁忽然意识到，即使那小男孩家不缺钱，父母健在，对他关爱有加，可是父母替不了他断腿的痛苦。
　　沉重的树干令他腿骨粉碎，筋脉受损，他们砸进去再多的钱，也不能得到他那条腿一定会恢复如初的保证。

　　他们都要靠自己，这世间形形色色许多人，到头来都要靠自己。

　　事不关心，关心者乱。洛景繁苦笑，他明明十八岁就想清楚的问题，怎么到了陈烬身上他反而模糊起来。

　　雨过天晴的那天，他和裴夜瘫在值班室的长椅上，累的连窗外的日出都没力气看。

　　“师兄。”洛景繁睡眼惺忪，嘟囔着：“我这休假呢你给我叫回来，等周末我非带着陈烬上你家蹭顿饭去，不许拦我。”

　　裴夜自然都说好，这几天急诊忙翻了天，要不是洛景繁在这，指不定要出多少岔子：“行，想吃什么，我去你嫂子那给你求个恩典。”

　　“你就不能自己做，还非得劳动嫂子？”洛景繁笑骂道：“这么多年了嫂子的手艺你是一点没学会啊？”

　　洛景繁说吃一顿又吃不坏你，也累不坏你，下下厨以表诚意。

　　裴夜存心逗他，其实文锦做饭的手艺都是他教的，炒菜煲汤，样样精通。

　　文锦年轻时候执掌公司，应酬连篇，种种原因下伤了胃，最严重那次直接手术切了三分之一。
　　裴夜做这些起初是为着给他调理身体，后来裴夜工作越来越忙，便手把手的教文锦下厨，以备着他加班的时候文锦总不至于去吃外面的东西。

　　裴夜打趣他：“有吃的就不错了，还挑上厨子了呢？”

　　洛景繁却收敛了神色，他靠着窗边坐起来，闷声问道：“你看我像挑食的人吗？”

　　裴夜见着，也不再笑，他眯眯眼睛，妄图从洛景繁神色渐深的眸子里读出什么。

　　空气安静下来，似只能听见窗外尚未平息的风声，良久，裴夜出声问道：“是陈烬怎么了？”

　　洛景繁如释重负般点点头，这些天的疲惫一下子找上来，他把脑袋埋进双臂，如同清晨外出打猎后受伤归家的猛兽，“我想让他去嫂子那看看，心理上的事，嫂子比我专业。”

　　“本来是为着他以后工作的事做打算，接过意外查到陈峦不是他亲生父亲，他妈妈结婚前谈过一个男朋友，但找不到是谁。”

　　裴夜：“你直接告诉他了？那他知道了什么反应？”

　　洛景繁揉了把脸，“陈烬他……看上去没什么事，我知道他是不想让我担心，自己突然身世成迷了，谁能一点不在乎。”

　　“师兄你说，陈峦明知道陈烬不是自己的儿子，还把他带在身边，带了又不好好养，不是打就是骂的，他到底为什么呢？”

　　裴夜摇头，冷哼一声，似是无可奈何：“要这么说你还不如不让他知道呢。”

　　“原来他只是有一个混蛋爹，现在有两个了。”

　　裴夜说出了这两天洛景繁想说说不明白的话，管生不管养，那还不如干脆不生。

　　气的他起身踹了两脚垃圾桶，咬牙切齿的骂道：“混蛋！世界上管不住下半身的男人都是混蛋！”

　　动作大了，又扯到他刚要愈合的伤口，生疼。
　　“嘶……什么破桶！”

　　“就你那两下子先别踹那垃圾桶了。”裴夜见着他嘶哈一声，起身去找医药箱：“多少天了还没长好，一看你就没好好养着。”

　　洛景繁鲜少这样，裴夜认识他快十年了，还没从他嘴里听说过谁的坏话，骂过什么人，吐槽过什么事。

　　还真是新鲜，裴夜笑道。

　　洛景繁没脾气的坐下来由着裴夜给他重新包扎伤口，又说擦点药就得了，没裂开多大，陈烬自己在家呢，他得赶快回去。
　　这几天忙起来他也顾不上给人打电话，陈烬日日倒也给他发照片，一日三餐按时吃，但他是忙他也不是傻，那一顿饭换三个角度和背景拍三张，他怎么看不出来？

　　裴夜只是笑，逗他：“哟，我记得几个月前某人还天天抢着睡值班室呢，说值班室的床比家里的舒服，现在不睡啦？怎么，你家换新床垫啦？”

　　他那伤口确实没裂开多大，不过就是缝线的地方崩开两针，伤口周围有点发炎化脓，里边的新肉长不出来，得用镊子夹着碘伏棉球探进去消毒，然后再重新缝合。

　　看着不像刚抻开的，应该是这几天在急诊一直没休息好，强撑着没发作起来。

　　洛景繁一口气没上来，被棉签撑开伤口的烈痛激的他咬到了口腔里的嫩肉，脖子青筋暴起，只在心中暗许裴夜动作快点。
　　他连轴转这三天本来就累的不行，身体亏虚，没两分钟便汗如雨下，双手紧抓着转椅扶手，仰着头，似乎能离那疼痛远一点，再远一点。

　　“你等着的……”洛景繁用气声说：“我早晚把嫂子拐走，让你独守……独守空房。”

　　“得了吧你可。”裴夜到底还是给他上了点麻药，重新将伤口缝合好，贴上干净的纱布，又替他整理好衣服：“歇会儿赶紧回家吧，给你调两天假，养好了再回来。”

　　洛景繁窝在椅子里干笑两声，手指空点了两下裴夜，感叹道：“懂我。”

　　外面还是冷，等消了汗，太阳也出全了，洛景繁站在衣架旁边正换衣服，裴夜问他调职报告打好了没有，得空他就帮着交上去，看林主任那样子不拖他个一两个月是不会给他批的，既然打定主意了要走，早交早利索。

　　那报告洛景繁早就写好了，不过被他放在家里的床头柜里，只能等再上班拿过来，裴夜说你一个调职报告写什么纸质版，电子版直接发他多好，正说着，办公室大门忽然被推开，咣当一声，砸的他们俩止住了话头，朝门口看去。

　　陈烬，那小子，左手拎着两袋早餐，右肩背着个包，手里还有一把雨伞，伞差不多干了，只剩下一点水痕，被他卸了力扔在门口，他气喘吁吁的看了看裴夜，又看了看洛景繁。

　　裴夜很识相的接过其中一袋早餐，说到他查房的时间了，说着离开值班室，还帮他俩关好了门。

　　陈烬顾不得手里的东西，听着门锁咔哒一声落好，大步走过去把洛景繁揉进怀里。

　　刚还惦记着的受伤小狗突然出现在面前，洛景繁一时没反应过来，却被那人臂膀结结实实的箍在怀里，动弹不得。

　　“怎么过来了，不是说在家等我吗？”他问。

　　“我想你了。”陈烬声音嘶哑，垂头埋在洛景繁颈窝里，用力的吸了一口他身上好闻的气息。

　　“你不在的时间太难熬，我受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