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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心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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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不玩浪漫的洛景繁下手没轻没重的,拼凑了一个烛光晚餐出来。
今晚上没有生日,没有冠军,有的只是两个大病初愈的人,在关系变换后第一次回到这个被称之为家的地方,于是两个人心照不宣的,都在学着父母的样子,学着大人的样子,笨拙的过爸妈的日子。
再醒来时,连太阳也出来了,陈烬在他身边,从背后揽着他,睡得正熟。
画面美得不像话,除了他酸痛的腰。
像断了一样。
“你是不是偷吃你裴大爷盒饭了。”洛景繁趴着扒啦陈烬脑门前的碎发,嘟囔着:“不行,不能再让你去嫂子家吃饭了。”
“再吃你就要变成危险物种了。”
陈烬没穿上衣,洛景繁翻过身,指尖在陈烬脊背上描摹。
那片皮肤算不上光滑,指腹触过去能探到陈年的伤疤,洛景繁却觉得这小麦色的肌肤美极了,像一块天然画布,带着野外的自然率性,像是草原上的狮子,呼吸间散发着动态的野蛮。
他想拿笔在那片皮肤上画些什么,李森眠刚送了他一盒油彩,还没来得及拆。
思来想去,他在陈烬腰间的痣上画了一片跳动的火。
火,摸不着,却烫手,在他心头蔓延开来,吹不散,烧不尽。
就像陈烬一样,浇不灭,推不走,放不下。
如果,如果时间就此停止下去,他很愿意趴在那片火苗上,任由他肆意炙烤,他不怕痛,他只怕某天他感受不到疼痛,只怕某天醒来,身边没有这一把炙热的火。
可时间没有。
陈烬是火,纸包不住的那种火。
接到电话的时候,洛景繁正在厨房煮面,他甚是满意,自己终于在连续煎坏五只鸡蛋后打出一个完美的荷包蛋。
“徐警官?”
“早啊洛医生。”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是利落,丝毫没有早起之人的倦意。
“关于陈峦的案子,我们这边查到一些东西,再三考虑之下,觉得还是有告知你们的必要。”
“怎么了徐警官,是案子遇到困难了吗?”
“那倒不是。”徐南礁顿了顿:“我们对陈峦的背景进行了详细的调查,意外发现陈烬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他妈妈刘湘云在和陈峦结婚时陈烬已经三岁,结婚不到两年时间刘湘云因癌症去世,此后陈峦独自抚养陈烬直到现在。”
“经DNA比对,陈烬和陈峦确实没有血缘关系,但至于陈烬的生父是谁,这个我们实在无能为力。”
台风,很给面子的来了。
狂风裹挟着黄沙,今年新种植的绿化还没挺过第一个年头就被连根拔起,像是夭折的婴儿,凄惨的躺在泥里,雨水里。
暴雨席卷这座城市的每一寸土地,豆大的雨点发了狠砸在窗子上,噼啪作响。他们和挣扎于风雨中的植物一样,被困在这场强劲的台风中,无处逃脱,无所遁形。
家里没开灯,电视漆黑着脸,洛景繁盘腿坐在卧室阳台边的地毯上,陈烬从背后圈着他,帮他捂热冰凉的手。
零食和饮料在面前摆成一堆,屋子里静悄悄的,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
还有雨声和呼啸的风声。
气温骤降,洛景繁穿了那件白色高领毛衣,在这个温暖的窝窝里,和陈烬一起,赏台风。
洛景繁好像得了一种和陈烬对视就想流泪的病。
早上接完那通电话后,他煮好面回到卧室叫陈烬起床,这人正好醒了,正站在门口,和他撞了个满怀。
陈烬睡眼惺忪,看见他的那一刻眼神里立即写满光芒,像是一头晨起等待捕猎结果发现家里放着新鲜猎物的小兽。
洛景繁一阵心酸,三步并两步走过去把陈烬按进了怀里。
“别动,让我抱一会。”
陈烬不明所以,动作下意识配合着洛景繁,呼吸间感到肩头些许湿润,连忙抚摸着他的后背,安抚道:“怎么了哥?”他笑着,“这大早上的,怎么哭了?”
“医院领导又气你了?我听你打电话,是他们要你回去加班吗?”
陈烬抱着他,揉着他劲瘦的脊背,“我期末周这阵子都没课,我陪哥去。别难受了,好不好?”
“嘘。”洛景繁紧蹙着眉头,脑袋埋在陈烬颈窝,叫他噤声。
他紧紧攥着陈烬的背,直到那力道有些叫人难以忍受,窗外轰鸣雷声响起,他松开手,轻声道:“我煮了面,过来吃。”
洛景繁在心疼。
得知陈烬陈峦并没有血缘关系时,他第一反应不是庆幸,而是心疼。
他不懂陈烬以何种原因成为陈峦的儿子,但他懂陈峦把陈烬留在身边,谈不上养育,始终给他一口吃的叫他不至于饿死,然后把他当做工具,当作摇钱树,以父亲之名要挟,要他尽子女赡养的义务。
究竟是多么贪得无厌之人,厚颜无耻之人,一心只有不劳而获,毫无悔改之心之人,才能做出这么缺德的事。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了。
卧室的床帘半拉着,屋里光线昏暗,洛景繁往陈烬怀里缩了缩,后背抵着陈烬胸膛,隔着一层睡衣,他感受着那人蓬勃的心跳。
他很喜欢在恶劣天气时躲在家里,享受看窗子拦下一切风雨的安全感。
陈烬脸上的淤青还没完全散去,每次一看到那些伤口,洛景繁都不由得想起陈峦那个恶棍的嘴脸。
“还疼吗?”
他抬手抚上陈烬嘴边淤青,那处原本黑紫渗着血丝的伤如今只剩下淡淡的黄色,可这不代表他不会痛,不会留下伤疤。
陈烬握住洛景繁手背,放在唇边小心亲了亲,“都好了,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今早上警察给我打电话,告诉我陈峦案子的进展。”他顿了顿,眼睛又望向窗外:“他坐牢没跑,但是你……”
“我不怕。”陈烬先他一步说道:“我这个专业毕业之后大概率进公司,或者自主创业,大概率不会进体制内,人这一辈子活法那么多,他影响不了我什么。”
大雨拍打着玻璃,屋子又暗了些许。
“其实我以前,很不喜欢下雨天。”陈烬把洛景繁的手指节搓热了,又小心按揉他因受伤而在阴雨天酸痛的右手掌。
“我小时候,害怕打雷,每次看见闪电,我都以为天要裂开了,闪电会把大地劈开,所有人都会掉进去。”
“七八岁的时候,我和陈峦住在乡下的小平房里,那个窗子不仅不隔音还漏风,每个下雨天,即使我缩进被子里,雷声依然震耳朵,风会灌进来,屋子里很潮也很冷。”
“那个时候,陈峦还不像现在一样喝大酒,但是脾气很不好,他看我不顺眼,不让我躲被子里,他会把我拽出去,让我站在屋子外面的房檐底下。其实雨淋不到我,我只是害怕。没办法,他是我爸,我逃不脱他。”
“我家对面是片大地,一望无际的,很开阔。后来每个下雨天我都被赶出去,我知道躲不过就盯着天空上的闪电瞅。”
“时间长了,我发现闪电也挺好看的,打一下半面天都亮了,蓝的紫的,不比夜店的灯光厉害多了。”
陈烬声音平平淡淡的,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雷电之后大雨落下来,等雨下完了,彩虹就会出来,我在家门口蹲着看过两次彩虹,一整个挂在我家前面那片天上,很美。”
“再那之后,我就不怕了,因为就算闪电再大再响,他只是在天边遥远的挂着,落不到我身上,但是陈峦就不一样了,不管我怎么躲,他总是能找到我,阴魂不散的跟着我,打我骂我,所以我害怕他,阴影写在骨子里,我尝试克服过,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上学之后,老师给我们普法,他说这叫家暴,就算是亲爹亲妈这样做也是不对的,我尝试过求助,但陈峦很会装,每次调节员来我家的时候他总会上演一番父慈子孝,次数多了调解员以为是我在撒谎,那个年代,我们那个偏僻的小镇上很少有人关心这种事,谁家孩子调皮不挨几下揍,大家都忙着过自己的日子,哪有时间来管别人家的是非。”
陈烬笑着,却不苦。
“我生在这样的家里,我没得选,人可以选择生不生孩子,可我选不了我自己的父母,现在他终于自食恶果受到惩罚,这对我来说简直是好的不能再好的好消息了。”
“而且他这次,还伤害了你,哥。”
陈烬目光垂落下来,像是捕猎前埋伏的狼,洛景繁回头看,只见他眼中又重现在医院那天夜里,叫人看不透的陌生神色。
“万一那块玻璃碎片扎的偏一点,扎到内脏或者动脉,后果会怎样……我不敢想。他早该受到法律的制裁,这是他应得的,哥你不用替我考虑什么。”
“哥?”
陈烬低头看他,只看到洛景繁摩挲着他手臂上的一块疤痕,冰凉的眼泪啪嗒一声砸在上面。
“嗯。”洛景繁应了一声,面上看不出喜怒悲欢,他落泪的时候总是很安静,除却一双微红的眼,再看不出其他。
就像是一汪平静的泉水,水滴轻巧落进去,砸出一片不大的涟漪,又迅速恢复平静。
“我说的不是工作的事。”
“今早上徐警官打电话是为了告诉我,根据DNA报告结果,陈峦他,其实不是你的亲生父亲。”
意料之中,回应他的是良久的沉默。
陈烬难以置信的看着他,洛景繁预备承接着他所有可能发生的情绪,但是没有,陈烬只是在他说完关于父母的真实情况后,独自去卫生间洗了把脸。
这一切变得像童话故事,可又纷纷合理起来。
他那双牛犊一样的大眼睛并未出现泪水,他很冷静,冷静的可怕。
傍晚的时候,这场蓄力以久的暴风雨渐渐停了,台风并未结束,只是暂歇。
洛景繁去厨房热了热昨天从文锦家里带回来的鸡汤,下了点面条,端着回到卧室,在地毯上撑起一张小桌子,把面摆到陈烬面前。
“你要是心里难受,别憋着。”
“发一下午呆了,吃点东西。”
洛景繁不是没想过,既然陈峦不会对他以后产生什么影响,不如就瞒着他,那些日子好不容易走过来了,还揭开伤疤干什么呢?
可他很快意识到,陈烬才是主人公,当事人,这件事他有权利知道。
“我没事。”陈烬揉了揉凌乱的头发,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雨停了,一会要不要出去看彩虹?”
“好。”洛景繁应他。
可他胸口还是酸涩,活了这三十来年他竟不知,自己有一天也会为别人的是非而心痛。
“我只是不明白。”陈烬说:“既然我妈和陈峦已经离婚了,我也不是陈峦的孩子,那他为什么要把我养在身边?”
陈烬哼笑一声,甚是不解:“他明明可以让我去孤儿院,他也可以另娶别人,他带着我这么个没有血缘关系的拖油瓶,难道就是为了拿我当出气筒?”
“或许……”洛景繁眸色暗了暗,问道:“你能不能想起一点关于你母亲的事?”
刘湘云,洛景繁总觉得耳熟,可回想他所认识的所有人里又都找不到这个名字。
“没有了。”陈烬摇摇头:“我只有一点模糊的印象,至于照片……老房子里应该有我妈和陈峦的结婚照,但是那房子早废弃了,那些东西不知道还在不在。”
陈烬哼笑一声,无奈道:“现在想这些也没什么用了,我可能都不姓陈。”
“陈烬。”洛景繁看出他轻松外表下的勉强,反握住他有些冰凉的五指,他想开解陈烬,又说不出什么。
“哥,你说……”陈烬还是发愣,阴沉的眼底不知道在想着什么:“我这么多年,挨过的打受过的骂,那些咬碎了牙咽进肚子里的委屈,打零工赚过的每一笔交给陈峦的钱,都算什么?”
他冷笑,反问道:“算我活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