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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春日来了吗 ...

  •   苍玉尘的眸光闪了闪,笑着没有说话。
      倒是身旁的陆景明喊着:“我识人清楚的很,兰姑娘一看就是那种心怀大仁,舍生取义的人,若有需要,我相信兰姑娘一定会出手相助!”
      兰莺时有些尴尬的扯了扯嘴角,不明白这小子的自信从哪里来的。
      她举起双手微微后退一步:“我可没有这样说。”
      苍玉尘悄悄将左手五指指腹重重的按在右手手腕处挂着的银链上,感觉身体一阵阵的发冷。
      心怀大仁。
      舍生取义。
      他的脸色苍白,稍稍闭了闭眼。
      他自那时起,就厌极了这两个词。
      “我觉得,对付苍玉尘,若有兰姑娘相助,定会成功。”
      杨云展这话是针对这两天对兰莺时实力探索得出的结论。
      青年人憨实的拍拍苍玉尘的肩头,玩笑道:“你觉得呢,苍公子?”
      苍玉尘低着头,自嘲道:“我也这般认为。”
      夜幕降临,月隐云中。
      兰莺时独自倚靠在山壁上,盯着点点星光发起了呆。
      她将手轻轻的按在自己的左胸口上,感受着里面剧烈的心脏跳动。
      隔着薄薄的一层血肉,仿佛跳动在掌心。
      她自重生后,左胸口就生长着一块五六厘米长的弯月形红色胎记。
      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前世”的那些事情了。
      只是今天偶然遇到苍玉尘,这些记忆却如同细线连起的珠子一般一串一串地被扯出,从那深藏的地方。
      如同此刻,兰莺时恍然想起了她最后闭眼时的场景。
      那时邪魔破阵,涌入城中,父亲决定带领御魔司其他成员开杀阵,引邪魔入院。
      杀阵开启不仅需要大量灵气献祭,还需要守门人。
      父亲及七个师叔师伯占据八位为八方守门人。
      她便领着其他弟子将邪魔困死在那方院中,尽可能的防止邪魔出逃。
      杀阵凶悍,绞杀阵中一切生灵,甚至可毁其魂。
      御魔司所有人聚集在阵中,等于是将命与这些邪魔压在了一起。
      当杀阵开启,混乱的邪魔狂奔逃命,疯狂往院外涌去。
      兰莺时及余下弟子浴血守于院门,一步也不能退。
      在邪魔的怒吼中,兰莺时已经忘记自己杀了多少,守了多久,更不知身后是否还有弟子依然挺立。
      灵气枯竭,便燃烧生命,经脉寸寸破裂,唯有这阵痛能让她保持清醒。
      当阵法的光柱直冲云霄,开始往眼前延续,生命被化成齑粉,一只邪魔的利爪也堪堪捅入她的胸口,触碰到跳动的心脏。
      她看见邪魔们惊恐的脸,看见弟子们欣喜却不舍的面孔,在眼前逐渐融于令人头晕目眩的彻底白色中。
      生命的流逝好似是个很短暂的过程,她只感觉眼皮越来越沉重。
      听觉是最后消失的与这世界的联系,兰莺时错觉听到当初那白衣少年满含怨愤和悲痛的嘶喊。
      “阿莺——”
      但是,他从不曾叫过她阿莺,该是听错了。
      想到这里,兰莺时将抚在胸口的手放下,慢慢睁开眼。
      当初她陨于院中,而整个御魔司院都归于阵法范围。
      就算她先死于心脏破裂,杀阵实际并没有作用在她身上,可杀阵强悍,即使不灭魂,也至少能伤魂。
      谁给她聚的魂?
      区区百年,那人又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兰莺时惊觉自己重生之后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一心只想着去找当初被她安全推离必死之局的苍玉尘,竟没有怀疑过重生的背后缘由。
      谁做的?
      ——她心里早有答案。
      付出了什么代价?
      ——她想起了少年苍白的脸色及空旷安静的胸膛。
      兰莺时将手肘搭在眼睫上,感觉自己眼睫微微抖动时传来的瘙痒感。
      ……苍玉尘,到底做了什么。

      苍玉尘此刻正推开睡着后歪倒在他肩头的陆景明,慢悠悠的揉着手腕上的银链往山顶走去。
      他往山壁死角迈了几步,头微微偏向兰莺时的方向,身影便如雪花般融化在皑皑白雪中。
      山洞里的阿奢鼻子动了动,忙从昏迷着的苍玉尘躯体上挪开,坐姿端正的盯着面前人睁开眼睛。
      “小尘!我闻出来了,那个熟悉的味道是她对不对?!”
      阿奢来不及管苍玉尘心情如何,也不来及如往常般顾虑,它激动的前爪扑起,耳朵急切的抖动着。
      苍玉尘状似漫不经心的用手指绕着猞猁的耳朵,冷笑道:“这些年你闻出来是她的还少吗,这次却肯定了。”
      “就是她!”阿奢用爪子拍拍胸脯,挺着小脑袋:“我前所未有的确定,这次肯定是她……”
      “而且,”猞猁一瞬不错的盯着面前人的眼睛,月光经雪反射进瞳孔里,眼睛也就仿佛闪着光:“小尘不也确定,今天就是她了吗。”
      苍玉尘笑着没说话,阿奢就轻哼一声,很得意的样子。
      “‘就算你化成灰,我也能认出你’,这可是你自己对她说的。”
      说到这里,阿奢语气又不自觉的带上了点悲痛:“所以百年来,你从未认错。”
      阿奢有时候觉得苍玉尘很可怜。
      百年前那场动乱,他被她亲手舍弃,任由她剪断他们之间的羁绊,任由她对他侮辱厌弃,最后看她主动踏入死局,以死予他永别。
      苍玉尘是被她丢弃的宠物,脖颈上却还挂着属于主人的项圈。
      他逆天而行,钻研十年修邪阵,背负一身孽债,将身体血液蒸发殆尽也要换她回眸。
      当时满身伤痕的青年人摔落雪巅,封印咒携着雷电落于身旁。
      山川崩裂,冰雪倾泻,阿奢躲在苍玉尘的怀中,真的以为他们或许就要落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阿奢的命是兰莺时救的,契也是和她签下的。生死追随她,是它理应该做的事情。
      只是可惜到最后也没有帮上主人。
      而苍玉尘明明在当时已经功成名就,持一把剑令修仙界不再小觑,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在雪地里孤难生存的小小少年。
      阿奢不明白,他是怎么眼也不眨的放弃功名,放弃前途,甚至放弃生命,像是一只不惧烈焰的飞蛾,以身为引,炸开了一个能让她回来的可能。
      他抬起头望进少年人始终平静的眼睛里:“小尘想要怎么做呢?”
      苍玉尘笑着反问:“什么怎么做,我能做什么?”
      一语点醒,还没等阿奢回应,苍玉尘却被自己提出来的问题困住了。
      他要做什么呢?
      他能怎么做呢?
      当初是兰莺时不顾他的解释和劝阻,硬要送命。
      当初也是她,不相信他,将他舍弃。
      苍玉尘闭了闭眼,他到现在都能想起当时的场景,兰莺时刚刚离去那时,他还会时时回想,每想一次,心就被切割碎裂一次。
      看不出的伤口是最疼的。
      他一生不停的受伤,忍痛本是习以为常,而那时的疼痛却让他恍然身体被碾碎成泥。
      而到了这时,他想要回想那时情绪,早已没了当时恨不得就此死去的锐疼。
      反而像脊背不知何时背上了座大山,压的他脊骨折断,伏于尘埃。
      沉重一经习惯,抗压就成了本能。
      他只在某些时刻会觉察到背上把他压的喘不过气的山巅。
      而大多数时候,却觉得本该如此、本来如此,他的身体、他的灵魂本来就应该像这般钝痛沉重。
      就好像……
      他从来没有过轻松恣意的年华。
      从来没遇到过那个让他自由热烈的人。
      可是,这么多年的坚持又是为了什么呢。
      他曾放尽血液,引邪气入体,任由身体枯败,最终成为一个像这样不魔不仙的存在。
      雪山之巅,日月轮回,百年孤寂游荡。
      阿奢曾问:“这山巅终年落雪,是没有四季轮回吗?”
      苍玉尘说:“这山巅太高了,山脚下就有春夏花开。”
      “主人最怕冷了,我们守在这里,她会找来吗?”
      苍玉尘一听这话却站了起来,走进山洞就打坐练功。
      再睁眼时,洞外风雪肆虐,面前却摆着几朵浅色的花。
      他几乎呆滞的看着面前的花,旁边传来阿奢困倦的声音:
      “小尘向来喜欢主人喜欢的,这花是我从山脚下摘的,小尘别生气,我说错话了。”
      “主人才不会因为山高寒冷就丢下我们。”
      苍玉尘默默将这些花拢入怀中,他说:“我没有生你的气。”
      从那时起,苍玉尘开始学习化形术法,将魂魄离体,化为分身,获得短暂行走,离开这山巅封印的机会。
      他不能离本体太远,最远距离堪堪能到达山脚下的村镇边。
      也就是从那时起,他会采些路上开的灿烂的花,细细的装点这方小小的洞穴。
      也会叫阿奢买点桌椅、毯子等物品,尽可能的将山洞打点的温暖舒适。
      花枯萎了就换成新的,冬日就将它们扔进火堆,烧成灰烬。
      百年来阿奢四处奔走,也曾引来两三个年轻姑娘,他说她们身上有主人的气息。
      苍玉尘就会在阿奢到来之前,将披在背后的墨发用一花枝扎起。
      然而一次次满怀希望,又一次次的落空。
      苍玉尘在这个过程中渐渐衍生出已经很久没有的虐杀感。
      他心里盘算着,百年之约一到,就下山,烧杀抢虐,毁师灭道。
      反正她爱苍生,重大义,愿意舍生取义。
      苍玉尘内心反复挣扎。
      他在心里无数次的告诉自己,当年恩情早就还清了,还尽了,你不欠她,甚至是她亏欠于你。
      用尽方法狼狈至此,已是仁至义尽,又为何要等着她、候着她,遵守和枕徽的狗屁百年之约!
      可回过神来,他依旧立于这雪巅之上,手中依旧捧着新采的花。
      依旧在听到阿奢说“熟悉气息”时,心跳失序,急匆匆的往山下奔去。
      他没有办法,他开始恨她,甚至是厌恶自己。
      而做完这些,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
      是要她道歉,为当年她的抛弃。
      然后呢,杀了她,永远的还心里清净?
      还是守着她、锁着她,让她再也不能离开,直到要她将最初的自己的还回来?
      很可笑。
      苍玉尘觉得自己真的是,可笑至极 。

      阿奢不明白简单的一个问话,会换来苍玉尘的冷笑。
      他经常这样,阿奢想,可能是因为没有小主人,病又犯了。
      小主人曾把它叫到角落说:“阿奢,他这里有点病,多体谅。”
      ……
      阿奢其实也很想主人。
      猞猁有些难受的抖了抖毛,对苍玉尘道:“现在是秋天,山下也没有花了。”
      苍玉尘想笑:“没有就没有呗。”
      阿奢有些担心的看着他:“小尘,你一定要把主人带回来啊。”
      苍玉尘现在很应激,下意识脱口而出:“凭什么。”
      “小尘?”阿奢震惊:“你别犯傻,有矛盾就好好解决,我们才好不容易找到主人啊。”
      苍玉尘的心情很糟糕,阴郁的走到角落去。
      他在耍小性子,阿奢意识到。
      但是阿奢很开心,因为他已经有百年,没有见过苍玉尘这样了。
      生气勃勃的苍玉尘比比面无表情钻研修炼的苍玉尘好太多了。
      这百年来他有时候都不敢靠近后者。
      所以他频繁的跑下山去找主人的踪迹。
      阿奢当然知道苍玉尘的结症在哪。
      物是人非。
      阿奢相信,人回来,一切都能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像是那年春日,暖阳倾洒,微风和煦。
      主人坐在湖边编一顶花环,小尘在湖里弯腰抓鱼。
      阿奢恹恹的躺在一边空地上。
      明明当时三个人刚结束了一次任务,灵力衰竭,筋疲力尽。
      但每个人好像都很开心。
      主人会大笑着小尘又放跑了一条鱼,小尘会生气声称让她下来自己抓。
      然后主人会把花环放在阿奢的头顶,再欢呼着脱下鞋袜挽起裤脚,扑通一声跳入水中,溅了小尘一身水,听他又一次气的咆哮。
      这副场景一次次的出现在阿奢的梦中,醒来总是能泪眼婆娑的看苍玉尘独自坐于洞口,手中摆弄一截花枝。
      阿奢有好几次想问,小尘,你是不是也想起了主人,也想念着主人。
      小尘肯定会矢口否定,眼睫再悄悄的垂下来。
      想到这里,阿奢问苍玉尘:“小尘,什么时候会到春天啊?”
      苍玉尘正折了一支花枝,去掉枯萎的花,只留一截带着香的枝干。
      他抬手用手中东西将墨发高高束起,漫不经心答:“应该还早,冬天还没来呢。”
      “哦。”阿奢失落到:“我想吃鱼了。”
      苍玉尘笑一声:“再过三天,封印期限就到了,我带你去山下吃。”
      阿奢也笑着应一声:“说话算数。”
      月亮悄悄从薄雾中逃离出来,月光就毫无遮掩的笼上猞猁的身躯,看他笑眯眯的变了身形,变成一个十四五岁的漂亮少年样子。
      阿奢开心的用手指卷着腮边垂落的发,一圈又一圈,他想:
      可是我感觉,
      春天马上要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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