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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圆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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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停顿了几秒,轻声说道:“如果是你的话,那就没关系。”
“这是我们一起走过的第一个冬天。”我轻轻吹起她竖起的几根黑发,慢慢想象着以后的时间。
“你说我们会活到多少岁?”
“你觉得呢?”雾心躲过一个水坑,轻声说道。
“我想活到四十岁,刚好走到身体不好的时候。”
“为什么?”
“这样子就不会是任何人的负担了。”
雾心沉默着,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她把我背上五楼,轻轻将我放在地上,眼眸隐匿在黑暗里。
感受到她炽热的视线,我撇开眼转身去开门。
钥匙在门上噼里啪啦作响,我悄悄抹去额头的汗珠,抖着手继续开着门。
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只知道这种感觉会影响我们之间的关系。
“如果有人想要你的负担呢?”
雾心退居在黑暗里,我背着身体面对着黑漆漆的门,继续造出巨大声响。
“什么呀?我没听清楚……”
我尴尬地挠挠头,尬笑着转头看着她,眼睛忽悠地转着。
她抓起我的手腕,走到我身边,直直地看着我,视线从脖颈游走到眼睛,她慢慢地、磨刀般地描摹着我的模样。
“真的没听见吗?”她凑到我耳边轻声说道。
又麻又热的感觉涌上我的耳廓,我瑟缩地躲到角落,暧昧地朝她笑了笑,装傻道:“不知道呀。”
她无奈般叹了一口气,松开我的手,轻轻擦了擦我额头的汗珠,眼睛幽暗地望着我,轻声说道:“你的情绪真的很好辨认。”
“什么?”
“你开心的时候、伤心的时候、害怕的时候、生气的时候,都很好看出来……”
“真的吗?”
“嗯。”
她伸出手,轻轻摸了摸我的脸,淡淡地笑着说道:“这里。”
抚摸着我眼眶边缘,她轻声说道:“你的眼睛里写满了情绪。”
受不了这种温水浸泡的感觉,我睁着眼,凑到她面前,天真地笑着说道:“那你读懂了吗?”
不等她的回答,我背着手悄悄打开门溜了进去。
“再见!”
胜利地朝她嘚瑟地笑了一下,我关上门,拄着拐杖坐在了凳子上。
“真是吓死我了。”
我拍了拍自己,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第二天见面,我们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友好地相处着。
我递给她一支笔绿色的彩笔,笑着说道:“大画家,请你作画。”
她抱着手靠在门上,笑着朝我走过来,轻声说道:“怎么?”
“以后你成名了,我就拿着这个去敲诈你。”
“然后呢?”她蹲在我身边,在脚踝处的白色的绷带上慢慢画着什么。
“然后我就带着很多很多钱,远离城市,住进小山村里养老。”
“不带上我?”
“不要。”
“那我不给你钱了。”
“你肯定会给的。”我抱着手笑着朝她挑了挑眉。
“这么肯定?”她笑着看着我。
“你肯定会给我的。”
“万一我不给你,帮你绑起来,不准你走了怎么办?”
“那你就好吃的好喝的好好养我,我就不走了。”
“好,我记住了。”
站起身坐在我身旁的椅子上,雾心在手心了画了一片三叶草。
“为什么自己只花三片,给我画了四片?”
“秘密。”
“什么秘密还不告诉我?”我不满地抱起手,不开心地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以后你就知道了。”
“神秘兮兮的。”我抓起她的手,在她的手心添了几笔,轻声说道:“这样就圆满了。”
“嗯,我唯一的隐德莱希。”她盯着自己的手心,轻声说道。
“《窄门》吗?”
“嗯。”
“我还记得第一天遇见你的时候,我们就是在这本书下遇见的。”
如此说来,我撞进的,其实是书本的世界,而不是她的命运。
“今年会一起跨年吗?”
“好,只能电子跨年了。”我微微苦笑道:“你也知道,我们家管的严格。”
“好。”她望着时钟转动的方向,轻声说道。
“很时髦嘛,还画了多四叶草。”雨若指了指我腿上的绿色,笑着说道:“我也要画。”
“好。”
她在膝盖处画了一颗粉色的爱心,笑着说:“我们要一辈子都好好。”
“嗯。”
我笑着看着她,突然皱起眉头疑惑地问道:“你的脸怎么了?”
雨若摸了摸自己的左侧脸,无奈地笑了笑:“还不是我弟打的。”
那天,雨若在放假的时候躺在沙发上休息,她弟弟盯着她手边的手机,立马抢在手心笑着偷窥那些隐私的信息。
于是,一次上演了千百次的争吵又开始了。
雨若生气地找妈妈和姐姐评理。
然而,姐姐和妈妈没能帮她解决问题,姐姐只说男孩子都这么幼稚,劝妹妹不要理会;妈妈则认为不过是弟弟开个玩笑,何必认真,还来哭诉,反而把雨若训了一顿。
我拍了拍雨若的肩膀,轻声说道:“我们,只能好好学习,逃离这里。”
在第二场飞雪白茫茫的掩盖大地的时候,我坐上了回家的车。
挥挥手,雾心消失在苍茫的白雪之中,就像消失在了我的假期里。
短短两个星期的假期,对我来说,不过是一场白雪下肮脏的黑泥。
我和雨若坐上各自归家的汽车,驶向相同的反向,穿过一座座大山,最后在村庄的岔道口分道扬镳。
在回家的路上,妈妈想顺路去外婆家看看,只需要在回家的路上拐一个弯,那里就是外婆家。
“哎呀,赶紧回家啊,家里还有卫生没有打扫啊!”爸爸不耐烦地坐在驾驶位上,烦躁地拒绝了妈妈的请求。
“你回家有什么事,只要半个小时的时间,你少这半个小时的时间能怎么样?”妈妈转头质问道。
“反正没时间,有本事你自己开车。”爸爸一脸不耐烦地说道。
“回家回家,那是我家吗?每次回家你们就聚在一起喝酒,最后还不是要我们女人去收拾残局,你有洗过碗吗?你有一次是自己主动洗碗做饭的吗?”
“早知道你们家缺我这样子的奴隶,我就不嫁给你了!这么多年,你哪怕对我好一点,我都不会有这么多抱怨!”妈妈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大,委屈越来越多,仿佛是一江春水缓缓流不尽的哀愁。
“我不是做过饭吗?我每天那么忙!”爸爸转头看着妈妈气愤地说道。
“做过几次饭就好意思拿出来说,那我做了这么多年的饭就是必须的吗?家里的日常开销从来都是我出钱的,你哪一次愿意主动给我钱了!”
“你就这样子说话是吧!这么多年了,你根本就没有把我们当做一家人!你永远都是你娘家那边的人!”
“我是我妈生的,我不是我妈的人,难道还是你的人了!”
“有本事都别回去了,死了算了!”爸爸生气地嘶吼道。
“那去死啊!我们都去死好了!我们都别活着了!活着每天受欺负!都去死好了
!”
爸爸使劲地踩着油门,在狭窄的马路上跑出了高速公路上的速度。妈妈抢过方向盘,怒视着爸爸。
我撇过头,眼泪胡乱地流下来,可我却不敢哭出声,也再也无法哭出声了。
看着车窗上滑落的雨水,我的心仿佛开始慢慢膨胀湿润,最后变成了一块吸满水的海绵。
就这样死掉吧,就这样离开吧,结束这场痛苦的雨。
“你要死吗?”爸爸指着妈妈的脑门,用力地推着妈妈。
车速缓缓降下来,一切又重归平静,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我偷偷地擦掉眼泪,尽量装作不在意的表情。
在几年前,爸爸妈妈吵架的时候,我哭了出来。
等到一切重回平静,爸爸妈妈却把矛头指向了我,说我是个爱哭鬼,从小到大就爱哭,没有任何作用,只知道哭。
从那时起我就知道,在他们面前哭是一种极大的错误,是需要把我的人生拿出来,放肆大胆地嘲笑我,把我的整个心脏掏出来,任凭他们拿刀砍剁的错误决定。
我不会在他们面前哭了。
可是我的泪永远止不住,我的痛永远还存在,这些腐烂的记忆只会一直在我的心里散发着永久都难以消除的臭气,让我在夜晚无数次反复啜泣。
回到家,我就被关进了房间里,无数的资料堆叠成山地等待着我,我失去了与外界所有的联系,连同那台用了十几年的电脑。
我彻底成为了牢笼里的囚鸟。
翻开地理书上广阔的世界,我盯着秋分那天,这是我的生日。
当世界昼夜等长,白天黑夜对所有地区都公平时,我出现了。
大概是承担了公平的昼夜,所以我的人生从一开始就不会是公平的。
妈妈回来后照样去洗碗,爸爸回来后照样去钓鱼,一切仿佛都没有改变,一切又开始悄悄有了变化。
坐在火炉旁,我望着妈妈,轻声说道:“妈妈,你可以自己去学驾照,什么时候都不完。”
一向反驳我的妈妈在今天沉默了,她开始有了思考,我为她高兴。
新年的钟声敲响,我看着天上绽放的烟火,仿佛天空幻化成流动的水流,连烟花都开始有了虚影。
我擦了擦眼角的泪滴,轻声说道:“我怎么哭了?”
“新年快乐。”我轻声呢喃道,对所有我无法实现的跨年承诺做出唯一能做的回响。
站在木桥上,我看着最后一朵蓝色的焰火在檐角消散,转身离开的时候,身后有一道声音轻飘飘地传到我的脑海里。
那么虚幻,那么真诚,又那么感动。
“新年快乐。”
我愣在原地,如同被冻在原地了一般,迟迟没有动作。
这让我想到了与雾心吵架的那个夜晚,站在学校的门口,站在分道扬镳的岔路口,如果你回头,而我正好回头,看到对方哭红的双眼,我们会不会就不会吵架了。
一双手轻轻环上我的脖颈,声音轻柔地传来:“我说了,我们要一起跨年的。”
我压下喉咙处的哽咽,轻声说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什么都知道,不要难过了好不好?我来爱你好不好?”
“……”
我轻轻转过身,对着她抱歉地笑了笑,轻声说道:“这么冷的天,走了这么远,辛苦你了。”
“不辛苦,见不到你才辛苦,看你过得不好,我就辛苦……”
紧紧抱着彼此,我的眼角留下了一滴短暂的幸福的泪水。
“你是我唯一的隐德来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