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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   骨哨的微光如同风中残烛,在狭小黑暗的废墟空间里艰难跳动。尘埃在微弱的光柱中无声浮动。祁子夷的额头抵着泠燃冰冷的额头,滚烫的泪水混着脸上的血污和尘土,在少年同样冰凉的脸上留下狼狈的痕迹。

      狂喜过后,是无边无际的后怕和一种沉甸甸的、几乎将他压垮的茫然。

      “活着……就好……”他反复呢喃,声音嘶哑得不成调,手臂却下意识地收得更紧,试图用自己残存的体温焐热怀里这具冰冷脆弱的躯体,仿佛这样就能确认这不是一场梦。

      泠燃的眼睫剧烈地颤动着,那双刚睁开一丝缝隙、如同蒙尘黑曜石的眼眸,艰难地聚焦在祁子夷近在咫尺、写满疲惫与惊魂未定的脸上。师兄脸上的泪痕和血污,眼中浓得化不开的心疼……还有那深处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强行压下的惊疑。一丝巨大的愧疚和更深的不安,在他深不见底的眸中翻涌。

      他想抬手,想碰碰师兄的脸,想擦掉那些痕迹,但身体如同被彻底碾碎重组过,连动一根手指都牵扯起全身撕裂般的剧痛。识海更是混乱不堪,维持清醒如同在刀尖上行走。

      “师……兄……”他灰白的唇翕动着,破碎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耗尽心力的虚弱,“对……不……”

      “闭嘴!”祁子夷猛地打断他,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虚张声势的凶狠,但尾音却泄露出藏不住的颤抖,“道歉顶个屁用!能当饭吃还是能当药吃?!省点力气喘气!”他顿了顿,看着少年因痛苦而紧蹙的眉头和灰败得没有一丝生气的脸,凶巴巴的语气不自觉地软塌下来,带着点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笨拙安抚,“……听见没?给老子好好喘气!不准停!”

      泠燃被他吼得身体几不可查地瑟缩了一下(尽管幅度微乎其微),但那双幽黑的眼眸里,却因为师兄这熟悉的、带着“职业暴躁”的护短而奇异地亮起一丝微弱的光。他费力地、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狭小的空间再次被沉重的寂静笼罩,只有两人微弱交错的呼吸和骨哨几不可闻的嗡鸣。祁子夷抱着泠燃,背靠着冰冷硌人的巨石,疲惫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的意志。背上的伤口在湿冷的淤泥里隐隐作痛,内腑的伤势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味。但他不敢闭眼,所有的感官都死死锁在怀中那微弱但持续的起伏上——那是他世界里唯一的锚点。

      强迫自己清醒,祁子夷的目光落在泠燃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那些被生死危机暂时压下的疑问,如同烧不尽的野草,再次疯狂滋长,带着尖锐的刺,扎得他心头发慌。愤怒?委屈?恐惧?混杂成一团乱麻,堵在胸口。

      “喂……”祁子夷的声音在死寂中响起,干涩紧绷,带着一种他自己都觉得别扭的试探,“……小……喂!说你呢!别装死!”

      泠燃的眼睫又颤了颤,涣散的目光努力聚焦在祁子夷脸上。

      “那个……”祁子夷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神有些飘忽,不敢直视泠燃的眼睛,像是在对空气说话,又像是在说服自己,“碎玉关……那么大动静……还有刚才……山都塌了……”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急促起来,带着一种被逼到墙角的烦躁,“……别跟老子说是什么神仙显灵!老子眼睛没瞎!那……那根本就不是人能搞出来的玩意儿!跟……跟你脱不了干系,对吧?!”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压抑不住的质问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恐惧。

      他的身体微微绷紧,抱着泠燃的手臂无意识地收得更紧了些,仿佛怕怀里这个“人形谜团”下一秒就炸了或者消失了。

      泠燃的身体瞬间僵硬如铁!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如同冰海决堤,瞬间淹没了所有!他猛地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如同垂死的蝶翼般剧烈颤抖,灰败的脸上仅存的一丝生气也迅速褪去,只剩下死寂的苍白。师兄的质问,如同最锋利的刀,将他最后一点侥幸和伪装彻底剖开!

      “……是……”一个破碎得几乎被尘埃淹没的音节,带着浓重的泣音,从他唇间艰难挤出。

      祁子夷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他屏住呼吸,身体前倾,几乎是咬着牙追问:“是什么?!说清楚!”

      泠燃似乎被这逼问彻底击垮,他猛地睁开眼,那双幽黑的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放大,直直地、绝望地撞进祁子夷的眼底深处,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玉石俱焚般的坦白:

      “魔……我是……魔……”
      “魔王……凛苍……的……弟弟……”
      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像在呕血,
      “灵根……没……全碎……”
      “病弱……是……装的……”
      “力量……是……我的……”
      “我……骗了……师兄……”
      “我……是……怪物……是……祸害……”

      最后几个字,带着泣血的哭腔和自我厌弃的诅咒,仿佛耗尽了他残存的所有生命力。话音未落,他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身体软了下去,只剩下胸口微不可查的起伏,仿佛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等待着最终的审判——被丢弃,被恐惧,被憎恶。

      祁子夷僵住了。

      尽管废墟崩塌时的景象如同噩梦烙印在脑海,尽管他亲眼目睹了那非人的力量,但当“魔王凛苍的弟弟”、“装病”、“本源力量”、“怪物”这些惊悚的字眼,如此直白、如此脆弱、又如此充满自我毁灭意味地从泠燃口中血淋淋地剖出来时,那冲击力依旧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在他混乱的思绪里!

      愤怒!被欺骗、被当傻子耍的屈辱感瞬间冲上头顶!想想那些流水般花出去的灵石丹药!想想替他挨的裂魂鞭!想想自己像个老妈子一样操心他的伤!结果全是演的?!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
      委屈!他祁子夷穿书过来只想活命,结果莫名其妙捡了个“核弹”当祖宗供着?还差点被这“核弹”连累炸死好几次?这他妈找谁说理去?!
      恐惧!怀里抱着的,不再是他以为的可怜小师弟,而是一个货真价实的、拥有毁天灭地之力的魔王幼弟!是原著里那个本该“早夭”却成了最大变数的恐怖存在!他会不会下一秒就失控?会不会被凛苍找到?会不会……连累自己死无葬身之地?!

      这些情绪如同滚烫的岩浆和冰冷的寒流在他胸中疯狂对冲、激荡!让他恨不得立刻把这烫手山芋扔出去!

      然而——

      当他的目光触及泠燃那紧闭双眼、苍白脆弱、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消散、连呼吸都微弱到几乎停止的脸……
      当他的指尖感受到那冰冷皮肤下细微的、绝望的颤抖……
      当他想起少年在药宗高台下替他挡开失控攻击的“巧合”……
      当他想起少年在魔气爆发时无意识护住他的力量偏转……
      当他想起少年在苏璎毒瘴袭来时,那不顾一切引动反噬也要将他推开的决绝……
      当他想起那句带着泣音、卑微到尘埃里的“不想师兄死”……

      那滔天的怒火、委屈和恐惧,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名为“心疼”的墙,瞬间被冲得七零八落。

      妈的!祁子夷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句脏话。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结果扯到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看着怀里这具“坦白从宽”后仿佛已经“躺平等死”的冰冷躯体,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更汹涌的酸楚淹没了他。

      “操……”他低低地咒骂出声,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近乎崩溃的烦躁,“老子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他猛地伸出手,动作带着点泄愤的粗暴,却不是推开泠燃,而是用袖子胡乱地、用力地擦掉少年脸上冰冷的泪痕和自己滴落的泪,结果把那张惨白的脸擦得更花了。

      “怪物?祸害?”祁子夷的声音提高了八度,带着一种“老子信了你的邪”的暴躁,“老子看你就是个天大的麻烦!还是个演技一流的麻烦精!装病装得挺像啊?啊?!把老子耍得团团转!灵石!丹药!鞭子!老子的工伤精神损失费!你拿什么赔?!啊?!”

      他越说越气,像是要把所有憋屈都吼出来,但吼着吼着,看着泠燃毫无反应、气息奄奄的样子,那点气又像被针扎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只剩下浓浓的无奈和……认命。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才压下胸腔里翻江倒海的复杂情绪,重新低下头,额头抵着泠燃冰冷的额头,声音闷闷的,带着一种咬牙切齿的别扭和……不容置疑的强硬:

      “听着!小混蛋!”
      “你是魔也好,是龙也罢,是凛苍他弟还是什么灭世大魔王……”
      “在老子这里!”
      “你就是老子从泥巴里刨出来的麻烦精祁燃!”
      “是吃老子丹药长大的赔钱货!”
      “是害老子挨鞭子还差点被雷劈的扫把星!”
      “是……”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和……认栽,“……是塌了山也要把老子护在下面的……傻子!”

      “所以,”祁子夷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怀中少年因震惊而再次缓缓睁开的、蓄满泪水的眼眸,脸上努力摆出最凶神恶煞的“债主”表情(虽然眼底的心疼藏不住),“你骗老子的事,害老子破财又受伤的事,还有你这动不动就玩命、吓死人不偿命的破毛病……”
      “这些账,老子都给你记清楚了!一笔一划,刻小本本上了!”
      “等出去了……”他磨了磨后槽牙,语气凶残,“看老子怎么跟你‘慢慢算’!不把你小子收拾得哭爹喊娘,老子跟你姓!”
      “至于现在……”他语气猛地一转,带着不容反驳的命令,重新将人小心翼翼地、却又无比强硬地按回自己怀里,用带着血腥味的温热胸膛去暖那冰冷的身体,“给老子活着!喘气!这是‘算账’的入场券!你要是敢断气……”他“敢”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有威慑力的威胁,最后只能色厉内荏地总结,“……老子就把你那些没吃完的苦药丸子,全塞你坟头里!懂不懂?!”

      怀中的身体不再是一片死寂的僵硬。那蓄满泪水的眼眸中,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如同冰雪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小心翼翼的、如同绝境中窥见一丝天光的巨大震撼和……微弱的、劫后余生的暖意。

      冰凉的手指,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极其轻微地、固执地,再次勾住了祁子夷胸前染血的、破破烂烂的衣襟。

      “……嗯……”一个带着浓重鼻音和哭腔的、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回应,轻轻响起,像是一声委屈又认命的呜咽。

      骨哨的微光似乎也柔和了一瞬,温柔地笼罩着相拥的两人。废墟之下,黑暗依旧,尘埃弥漫。祁子夷抱着他身份惊天动地、麻烦无穷的“小师弟”,感受着衣襟上那微弱却固执的拉扯力,长长地、无奈地、却又带着一丝“债多了不愁”的认命感,重重地、别扭地哼了一声。

      这“算账”的破事儿……算是彻底赖上了。
      行吧,老子认栽!但利息……以后有你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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