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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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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崩地裂的轰鸣仿佛持续了千万年,又仿佛只在瞬息之间归于死寂。
黑暗。绝对的黑暗。浓重的尘土和岩石粉末的味道塞满了鼻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和窒息感。沉重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仿佛要将人碾成齑粉。
祁子夷是被剧烈的咳嗽呛醒的。
他感觉自己像被压在一座山底下,浑身骨头没有一块不疼的,尤其是后背,火辣辣的一片,仿佛被烙铁烫过。他艰难地动了动手指,触碰到的只有冰冷、粗糙、棱角分明的岩石碎片。
记忆如同破碎的潮水涌入脑海:血屠的巨斧,苏璎的毒瘴,崩塌的穹顶,还有……泠燃那最后决绝的眼神和无力垂落的手!
“燃燃!”祁子夷猛地挣扎起来,不顾浑身的剧痛和窒息感,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他拼命地摸索着四周。
骨哨的微光在黑暗中顽强地亮着,虽然比之前黯淡了许多,但依旧如同指路的星火。借着这点微光,祁子夷看清了自己的处境。
他和泠燃被埋在一个极其狭小的三角空间里——那是巨大九尾天狐雕像基座一角与几块崩落的巨石形成的最后庇护所。空间不过丈许方圆,高度仅容他勉强坐起。头顶和四周是犬牙交错的巨大岩石,只留下些许缝隙透下微尘。冰冷的潭水早已被泥石流淹没,脚下是湿冷的淤泥和碎石。
而泠燃,就蜷缩在他的怀里。
祁子夷小心翼翼地捧起怀中冰凉的身体。少年双眼紧闭,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惨白,没有一丝血色,连嘴唇都是灰白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身体软得如同没有骨头,冰冷得像是刚从寒冰中取出。只有胸口极其微弱、极其缓慢的起伏,证明着他还顽强地吊着一口气。
“燃燃……燃燃?”祁子夷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轻轻拍打着泠燃冰冷的脸颊,试图唤醒他。但少年毫无反应,如同一个精致的、被抽走了灵魂的人偶。
祁子夷的心沉到了谷底。他颤抖着手指探向泠燃的脉搏,那微弱的跳动时断时续,仿佛随时会彻底停止。他又小心翼翼地分出一缕微弱的灵力探入泠燃体内——一片死寂的冰封炼狱!经脉寸寸断裂,如同被飓风扫过的蛛网;丹田气海枯竭黯淡,连一丝本源魔气都感受不到;最可怕的是识海,一片混乱的虚无风暴,灵魂之火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彻底吹熄!
强行引动地脉、引爆空间湮灭反噬、最后那燃烧灵魂本源的决绝一握……付出的代价,是几乎彻底摧毁了他自己!
“小混蛋……傻子……”祁子夷眼眶瞬间红了,滚烫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涌出,滴落在泠燃冰冷的脸颊上。所有的愤怒、委屈、被欺骗的感觉,在这一刻都被巨大的恐惧和心疼淹没。他紧紧抱着怀里这具冰冷脆弱的躯体,仿佛要将自己微薄的体温全部传递过去,声音哽咽着,“谁让你……谁让你这么拼命的……老子皮糙肉厚……挨一斧子……说不定……说不定死不了呢……你逞什么能……”
回应他的,只有死寂的黑暗和怀中那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呼吸。
祁子夷猛地抹了一把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崩溃的时候!燃燃还有一口气!他必须想办法!
他艰难地在狭小的空间里挪动,借着骨哨的微光检查两人的伤势。他自己后背被落石砸伤,血肉模糊,内腑也有震伤,灵力枯竭,但好歹还能动。而泠燃……除了那濒临崩溃的内伤,身上似乎没有明显的外伤,但祁子夷知道,这才是最致命的。
储物袋还在!祁子夷心中一喜,连忙翻找。然而,希望很快破灭。最好的疗伤丹药已经在之前逃亡和战斗中用光了!剩下的只有一些普通的回气丹和外伤药散,对泠燃这种本源枯竭、灵魂濒危的重伤,根本杯水车薪!
怎么办?!祁子夷心急如焚。在这暗无天日、随时可能彻底坍塌的废墟下,没有丹药,没有灵力,他拿什么救燃燃?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心脏。
就在这时,他胸前的骨哨再次发出了微弱的嗡鸣!这一次,嗡鸣声不再是警报,而是带着一种奇特的、安抚的韵律。乳白的光芒微微闪烁,如同呼吸般明灭,轻轻笼罩在泠燃冰冷的身体上。
祁子夷惊讶地发现,在骨哨光芒的笼罩下,泠燃那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呼吸,似乎……稳定了一丝?虽然依旧微弱,但至少不再时断时续!更让他心头狂跳的是,他感受到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精纯温和的悲悯力量,正透过骨哨,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渗入泠燃枯竭的识海深处,如同最温柔的春雨,滋润着那即将熄灭的灵魂之火!
是圣像!是母亲残留的力量!在通过骨哨保护泠燃!虽然无法治愈那恐怖的反噬内伤,但至少……在吊着他的命!在守护着他最后一丝灵魂本源!
“娘亲……”祁子夷紧紧握着骨哨,感受着那微弱的联系和传递过来的温暖力量,泪流满面。他低头看着怀中依旧毫无知觉的少年,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悲伤、感激和决然的情绪。
“燃燃,你听见了吗?”祁子夷将脸贴近泠燃冰冷的额头,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近乎宣誓的力量,“娘亲在帮你……师兄也在!你不会死的!师兄不会让你死的!”他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让泠燃以一个相对舒适的姿势靠在自己怀里,用自己的体温去暖和他冰冷的身体,一只手紧紧握着骨哨贴在泠燃心口,另一只手则笨拙却轻柔地擦拭着他脸上沾染的尘土。
“师兄说话算话……说过罩着你,就一定会罩到底……”祁子夷喃喃自语,像是在对泠燃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你个小骗子……瞒了我那么多事……等你醒了,老子非得跟你好好算算总账不可!一笔一笔,算得清清楚楚!休想赖掉!”
黑暗中,时间失去了意义。祁子夷不知道自己被困了多久,一天?两天?他只感觉饥渴和寒冷如同跗骨之蛆,不断侵蚀着他的意志。背上的伤口在淤泥中隐隐作痛,内腑的伤势也让他时不时咳出血沫。但他不敢睡,更不敢放松警惕,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怀中的泠燃身上,感受着他那微弱但持续存在的呼吸,感受着骨哨传递过来的、那丝维系生命的悲悯力量。
他一遍遍地给泠燃擦拭脸颊,整理凌乱的发丝,低声说着毫无意义的絮叨,回忆着从在泥泞里捡到他开始的点点滴滴——那些喂药的艰难,挡鞭子的疼痛,护短时的炸毛,还有……那些被他忽略的、泠燃眼中一闪而过的依赖和关切。
“其实……你替我挡那魔气的时候……师兄是知道的……”祁子夷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虽然那玩意儿是你自己招来的……但你能想着护住我……师兄……心里是暖的……”他顿了顿,自嘲地笑了笑,“就是你这护法的方式……太他妈吓人了点……下次……下次咱换个温和点的行不行?”
怀中的人依旧毫无反应,但祁子夷却仿佛看到少年微微蹙起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点点(也许是错觉)。
就在祁子夷精神恍惚,几乎要坚持不住的时候。
“咳……咳咳……”
一阵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咳嗽声,从他怀中响起!
祁子夷浑身一震,猛地低头!
只见泠燃那如同蝶翼般的长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他苍白的眉头痛苦地蹙紧,嘴唇微微翕动,发出细若蚊蚋的呻吟。然后,在祁子夷屏住呼吸、几乎要停止心跳的注视下,那双紧闭的眼眸,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不再是之前暴走时的血色深渊,也不是昏迷时的死寂空洞。那双眼睛在骨哨微光的映照下,如同蒙尘的黑曜石,带着大病初愈般的极度虚弱和茫然,瞳孔努力地聚焦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落在了祁子夷布满血丝、写满狂喜和难以置信的脸上。
“师……兄……?”破碎嘶哑的声音,带着浓重的不确定和……一丝微弱的、劫后余生的依赖。
祁子夷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又瞬间被巨大的狂喜充满!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用力地、重重地点着头,滚烫的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滴落在泠燃冰冷的脸上。
“是……是我!燃燃!是师兄!你……你终于醒了!”他的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却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
泠燃似乎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勉强看清眼前的人。他涣散的瞳孔里,映出祁子夷狼狈不堪、泪流满面的样子。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痛楚和心疼,在他那深不见底的眸中一闪而过。
他冰凉的手指动了动,似乎想抬起来,却连一丝力气都没有。只能极其轻微地、用尽所有力气,极其艰难地、带着浓重鼻音和哭腔,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字:
“师兄……别……哭……燃燃……错了……”
“燃燃……不是……小混蛋……”
“燃燃……只是……不想……师兄……死……”
每一个字,都像耗尽了他刚刚凝聚起的一丝生命力,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小心翼翼的讨好和……最纯粹、最直白的真心。
祁子夷的眼泪流得更凶了。他紧紧握住泠燃那冰凉无力的手,贴在脸上,感受着那微弱的脉搏和冰冷的触感,又哭又笑。
“好……好……师兄不哭……师兄不叫你小混蛋……”他语无伦次,声音颤抖,“你没错……是师兄没用……是师兄没护好你……燃燃最好了……燃燃救了师兄……”
他低下头,额头轻轻抵在泠燃冰冷的额头上,感受着彼此微弱的呼吸交融在冰冷的空气中。
“我们……都还活着……”祁子夷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哽咽和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这就够了……燃燃……活着就好……其他的账……我们慢慢算……”
废墟之下,狭小的空间里。骨哨的微光温柔地笼罩着相拥的两人。一个泪流满面,语无伦次;一个气息奄奄,却努力表达着真心。所有的欺骗、隐瞒、身份的秘密、灭世的力量,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后,似乎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剩下的,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失而复得的珍重,和两颗在绝境中终于剥开层层伪装、坦诚相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