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灵记》水盈鱼

20、中毒

　　云娘收拾完厨房和前院，去井中打水准备洗漱时路过了施灵双的主屋。

　　主屋透出来的光很亮，和以往这时只点了一个蜡烛的亮度不同。

　　她看着从中透出来的光，想上前去说两句。

　　云娘放下要拿去打水的木桶，往前走了两步，轻轻敲门：“小姐？”

　　里面很快就开门了，施灵双脱去了外衫，头发散在中衣上。她仰头疑惑地问：“怎么了吗云娘？”

　　云娘连忙摆手：“没事，我就是看你这些天挺用功的，这么晚了还在看书。”

　　“还是要适当啊小姐，当心看坏了眼。我小时候，隔壁住着……”云娘一念叨起来话就变多，施灵双面带微笑乖乖听她说。

　　等云娘念叨完了，施灵双才说：“我晓得的，云娘，您快去洗漱吧，我再看一会就睡了。”

　　云娘点头，又说：“那行，不过你可千万别为了躲我把蜡烛熄了窝在被子里看。”

　　施灵双不作声，慢吞吞地转了转眼睛，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云娘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刮了下她的鼻子：“小滑头。”

　　施灵双这才再三和她保证，云娘有些疑惑：“年前那时候没见你这么用功啊，难道是庆闲大夫说你了？”

　　“没有，和师傅没关系，是我自己想看。”施灵双耐心地和她说，眉眼处丝毫没有一丝不耐。

　　云娘心里一软，有些不好意思：“小姐，你也别嫌我烦，实在是……”

　　实在是想好好照顾她，实在是要好好照顾她。

　　施灵双摇头：“怎么会呢，云娘您别想太多。”

　　“我很喜欢您的。”

　　不知不觉间，当年那个小姑娘已经褪去了些稚气，她的眼睛亮亮的，满眼都是云娘。

　　云娘哎哟一声，捋了捋她的头发，又嘱咐了她两句这才准备去打水。

　　施灵双回到书案前，拿起手中的医书看了几行，可怎么都无法恢复到之前的状态了。

　　她索性合起医书，把蜡烛熄灭，回到床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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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想解毒？”庆闲惊诧地看着施灵双，重复问道，“你现在想解毒？”

　　施灵双说：“不是我想解毒，是我想试着解毒。”

　　庆闲骂人的话都到嘴边了，但多年的习惯下来让他把这些话又咽了回去。

　　施灵双毫无察觉，睁着双眼满脸渴望地看着他。

　　庆闲心堵，烦躁地挥挥手：“你先出去，我想想。”

　　施灵双一听就知道这事还有可商量的余地，她赶紧离开了房内，还贴心地把门给给关上。

　　她走到后院，给自己找了个小石凳坐在上面，一边看着医书，一边时不时看一眼在练武的吴祺。

　　就在吴祺脸色变差，马上要对她感到不满的时候，庆闲开门把施灵双叫了回去。

　　施灵双把医书捧在怀里走回屋内，她站在正中央，看见桌子上摊开了好几册医书，庆闲正在不断翻看着。

　　庆闲语气不善地问：“你说你想试着解毒，你凭什么试？”

　　施灵双接得很顺畅：“我前几日晚上看到了好几味和我体内的毒相冲的药材，我在想能不能以这几味药材配成药汤，再辅以针灸。”

　　“你用什么当成了你体内毒最开始的诱因？”庆闲一下子就找出她话中含糊带过的部分。

　　施灵双愣了一下，随即讨好似地笑笑：“就是之前让那个老太太中毒的东西。”

　　庆闲笃定地看着他，施灵双笑得愈发讨好。

　　“好了，别这么笑。”庆闲皱眉，“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医者确实要记住每一味罕见的药材。”

　　“不过，那味药究竟是不是导致你中毒的还无法下定论。”

　　施灵双失望地垂下眼，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无言了一会，听到庆闲说：“但是可以试一下。”

　　庆闲的神色有些严肃，施灵双头一次听到他讲他对自己体内的毒的看法：“小施，我们可以试一试，不过不能保证真的如你所想的一样能解开毒。”

　　“最稳妥的办法是让它自然消散，毕竟我第一次给你把脉的时候发现毒素不多，没有到上次那个妇人那么危急的程度。”

　　庆闲把一切都摊开了给施灵双讲：“你体内的毒，哪怕是我也不甚了解。上次针灸盐水只是综合权宜之法，她后续这几个月一直在跟着喝药。况且她的毒当时是解出来了，可后续多年后是否有其他变故我们也都不清楚。所以，这么多年我一直放着你体内的毒素不敢动。”

　　施灵双听完他的所有话沉默了很久，在庆闲以为她点头的时候，她说：“我明白了，师傅。”

　　“我还是想试试。”

　　她学医四年，一开始的初衷就是希望能对自己体内的毒有所了解，能避免四岁那年生辰宴上的惨烈再次发生。

　　对毒有了些了解，第一时间也希望可以在自己身上做尝试，将来给娘扫墓的时候好告诉她。

　　所以不管怎么样，施灵双的心中其实早有定数。

　　庆闲对她的反应有些意外，可仔细一想，小姑娘这些年也确实是这样的。

　　小时候那个有些懦弱，喜欢道歉的小孩已经长大了。

　　有些主见，是好事。

　　庆闲略一点头，也不再多想：“这几日我看一下，后面我们再来商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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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要解毒？”季怀瑾拧眉，看着面前专心致志提笔写东西的施灵双。

　　施灵双嗯了一声，还在不停地配比着药方。

　　“庆闲认同你了？”季怀瑾问道，“他怎么说的？”

　　施灵双写完，放下手中的笔，偏头看着季怀瑾。

　　她的印象中，季怀瑾好像很少露出这样一副有些焦灼的表情。

　　“师傅同意了，他会帮我的。”施灵双乖巧地把那天发生的事情和季怀瑾讲述，看着他拧起来的眉心慢慢松开。

　　季怀瑾还是有些抵触：“庆闲说你的毒会慢慢消散的，何必提前尝试解毒，万一……”

　　“我想试试，叶哥哥。”施灵双收起摊开来记录的小本子，笑了一下。

　　季怀瑾一下子就说不出话了。

　　他花了多久才把施灵双的性子从六岁拗成十岁这样，实在舍不得在她如此有想法的时候反驳。

　　季怀瑾认命地长叹一声，当晚回去就给家里寄了封信。

　　他一边希望着京中寄过来的东西能快一些到，一边又希望着施灵双不要用上这些东西。

　　可再怎么想，也抵抗不住真实反应的药效。

　　在前两个方子尝试过毫无效果后，庆闲提议可以加大一些剂量，这一加大，倒出了不好的效果。

　　季怀瑾一接到消息，就立刻带着上午刚刚快马加鞭送到的两盒名贵草药来到了庆闲院中。

　　施灵双在庆闲那里喝完煎出来的药后就昏了过去，至今还未清醒。

　　季怀瑾赶到的时候，施灵双的身上扎满了针。

　　她原本红润的嘴唇现在变得苍白，紧闭双眼，看起来对外界毫无反应与知觉。

　　他把手中上午才从京中寄到的东西交给庆闲，眉眼凝重：“拜托您了。”

　　庆闲有些焦急，不过面上还是一派自然：“你放心好了，我交代她做这事之前就想过后果了。现在有此等药材，定会无事。”

　　季怀瑾相信庆闲，他从不说没把握的话，可他看着床榻上毫无生机的施灵双还是做不到完全放下心来。

　　庆闲匆匆出门了，再回来的时候手中端了一碗药汤。

　　他回来的时候看了一眼季怀瑾，少年表情深沉，一时倒让他感到恍惚。

　　不用他招手，季怀瑾就过来自然地托着施灵双的头，让庆闲把药汤灌了进去。

　　庆闲专注地转动着穴位上刺入的银针，好几番动作之后，他肩膀一垮，松懈下来。

　　“她没事了。”庆闲转身，用袖口擦了擦额角的汗，叮嘱了季怀瑾几句，出门去小厨房煎药。

　　季怀瑾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眼中神色，他站在床榻旁，不知在想些什么。

　　屋内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住，直到庆闲再次端着一碗药汤回来之后，沉重的氛围才被打破。

　　照着刚刚一样把手中的药汤灌入施灵双口中，庆闲把刺入她体内的银针全部收起来后，才终于舒了一口气。

　　他对季怀瑾说：“确定无事了，放心吧。”

　　“要不了一炷香，她应该就会醒过来。”庆闲说完，坐在了旁边的凳子上。

　　季怀瑾点头，沉默着盯着施灵双的脸看。

　　在她的睫毛轻微颤动的时候，季怀瑾立刻喊了一声庆闲，把昏昏欲睡的庆闲吓了一跳。

　　“下次小声点。”庆闲不悦地看了他一眼，急忙走到施灵双旁边，抬起她的脸左右看了一番，又让她把舌头伸出来看了看。

　　迎着施灵双有些茫然的目光，庆闲恶狠狠地皱眉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这小鬼啊。”

　　季怀瑾伸手挡着他的手，平视着庆闲说：“她才刚醒，你动她额头会不舒服。”

　　庆闲见施灵双没事，憋着的那口气也松了下来。他看着季怀瑾漆黑的双眼，恢复到平常的样子，瞪了一眼：“用你说？”

　　施灵双在喝下药毒性大发的瞬间就昏了过去，看着两人的交谈，又看了看自己现在的模样，有些茫然。

　　庆闲无意间看了一眼她茫然的样子，想着自己刚刚给她兜底的着急举动，烦躁地挥挥手：“你跟她说去，我去看看剩下的药材。”

　　他对季怀瑾说完这句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屋子。

　　施灵双遂抬头看向季怀瑾，结果被季怀瑾现在的脸色惊了一下。

　　她从没见过他的脸色如此之差，所有的一切也让施灵双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叶哥哥。”施灵双叹了一声，原本微微抬起的头伏回枕头上。

　　她的眼珠左右看了下，见季怀瑾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伸手想去拉他。

　　结果手刚伸出去就被季怀瑾按着放回被子里。

　　“叶哥哥。”施灵双再次叫了他一声。

　　她解释着：“这个也是正常现象，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

　　“你现在好好的是因为我让家中从京城寄来了很多药材，加之身边又有庆闲这样的医者。”季怀瑾语气不善。

　　施灵双眨了下眼，往前拱了一下，手契而不舍地伸出来抓着他的衣角：“叶哥哥。”

　　在她第四遍叫季怀瑾的时候，季怀瑾受不住了，往一旁走了一步。

　　施灵双偏头不再喊他，而是转为对他一笑。

　　小姑娘趴在床上，脸色惨白，眼睛水汪汪的，季怀瑾心中的那些气忽然就没了。

　　他揉了揉山根处，脸色缓和下来：“云娘知道这件事吗？”

　　施灵双想摇头，可趴着这个姿势不好摇头，她于是说：“云娘不知道，我没告诉她。”

　　“为什么不告诉她？”

　　施灵双笑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因为怕这种情况让她担心。”

　　她顿了顿又说：“而且云娘不会同意的，她对我的身体看得很重要。”

　　季怀瑾也跟着她叹了口气：“那你告诉我？”

　　少年脸色哀怨，比平时端着的模样生动了好多。

　　施灵双连笑好几声，清清嗓子说：“因为你不会这样。”

　　“不会哪样？”

　　“你不会拦着我的，叶哥哥以前和我说过，有自己的主见是天底下最大的好事。”

　　季怀瑾愣了片刻，突然弯眼和她一起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