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灵记》水盈鱼

21、十岁

　　施灵双早上睁眼的时候，想起今日是什么日子，翻了个身捂着嘴笑了一下。

　　她在床上左翻右翻，磨蹭到云娘来叫她。

　　“小姐，起床了。”云娘走过去，双手撑在床榻上头凑过去看她。

　　施灵双原本是面对墙壁背对云娘的，被云娘凑过来的脸吓了一下，笑着往后滚进她的怀里。

　　“这么开心呀。”云娘把她扶正，为她穿衣。

　　气候变暖了，衣衫也适当地变轻薄了许多，显得施灵双整个人轻盈不少。

　　云娘给她穿衣服的时候，施灵双一直不说话，抿着嘴，眼睛睁得大大的，看起来很期待似地看着她。

　　云娘装作没看到她期待的目光，换完衣服后顺手在她的头上拍了一下：“过来梳头。”

　　施灵双鼓鼓嘴，走下来磨蹭着：“云娘……”

　　“嗯？今日想梳什么头？”云娘拉开妆奁，在里面挑选发饰。

　　施灵双语气拉长：“云娘——”

　　云娘手上拿起一个前段时间施家寄过来的发钗，笑着开口：“晓得了，生辰快乐。”

　　听到她这句话，施灵双才扬起一个开怀的笑容：“谢谢云娘。”

　　她乖乖坐到凳子上，矜持着开口：“今日……就梳昨日到那个发型吧，不过我想戴这个。”

　　施灵双指了指在妆奁里躺着的另一个上月施家寄过来的发饰，又抬手比了比自己的头发。

　　“行。”云娘笑得温柔，手上东西干脆，几下之后施灵双的头发就有了个雏形。

　　云娘一边为她梳头，一边说：“上午和夫子请过假了，你今日就安心出去玩。”

　　施灵双仰头，满脸惊喜地看着她：“真的吗？”

　　“是呀。”云娘拿起刚刚被她挑出来的珠花，“你不是前两日就和我说了要去和从谦玩吗？”

　　季怀瑾五日前就找了她，说要为她庆生。

　　施灵双满眼感动地看着铜镜中映照出的正在为她梳头发的云娘，甜甜地说：“谢谢云娘。”

　　原本她还要在夫子教完书后快一些收拾东西去和叶哥哥一起吃饭，现在不用啦，她可以好好和叶哥哥玩一个上午呢。

　　施灵双想着想着，思绪渐渐飘到了季怀瑾身上。

　　她还不知道今日叶哥哥会带她去哪里玩，说起来，她都没想过在十岁生辰这日叶哥哥会专门带她出去，和她一起吃午饭。

　　往年的生辰多半都是晚上和云娘一起用一碗长寿面，叶哥哥也会过来，不过那都是在家中三人小吃一顿。

　　叶哥哥说因为今年是她的十岁生辰，京中的小姐们满十岁都会大办，她身处春申镇，可也不能比别人落下什么

　　施灵双有些开心，看得云娘捏了捏她的脸蛋：“和从谦吃完饭回来可不能不认云娘的长寿面啊。”

　　……

　　“不是去用午膳吗？”施灵双偏头看着身旁的少年，疑惑地问道。

　　虽然她对这么早就去用午膳一事赶到奇怪，不过秉着对季怀瑾的深信不疑，还是早早出来了。

　　季怀瑾走在她旁边：“不是，等会你就知道了。”

　　闻言施灵双更好奇了，猜了许多可能会发生的事，结果都被季怀瑾否认了。

　　季怀瑾带她往回走，来到了房屋后面，后门开门正对着的一条小巷。

　　施灵双更疑惑了，她顺着季怀瑾带她走的方向，看到了停在季家后院的一辆马车。

　　逐风正坐在马车上，冲他们点点头。

　　季怀瑾伸手把她先送上去，随后自己再上来，把马车的门帘拉起来。

　　做完这些，他回头勾唇一笑：“带你去个好地方。”

　　施灵双满眼信赖：“好。”

　　马车开了许久，久到她没抵抗住颠簸带来的困意在途中打了个盹之后还没到。

　　在她终于忍不住想问季怀瑾的时候，季怀瑾放下扯开的窗帘：“到了，施妹妹。”

　　施灵双低着他的手走下来，发现身处的地方已经不在春申镇了。

　　她转念一想，也是，春申镇那么小，哪里用得到马车呢？

　　季怀瑾伸手，施灵双自然地把手伸出来给他牵，不过她看到少年愣了一下，笑着敲敲她的头说：“施妹妹现在长大了，我们不能像小时候一样。”

　　他的手落在施灵双的衣袖上，牵着她的衣袖向前走。

　　施灵双的目光落在他牵着的手上，忽然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她感觉嘴角有些绷着，被她伸起另一只手揉了揉。

　　“我们不能和小时候那样了，但我们还是同伴对吗？”她开口问向前方的少年。

　　季怀瑾回头，露出一个毫不犹豫的笑容：“当然了，施妹妹。”

　　施灵双抿唇点头，心中浮上来的一丝疑虑被他打消。她笑起来，眼睛弯弯。

　　走了一会，走到一个湖前。

　　湖很大，湖面平静，是不是迎面拂过一阵微风。

　　湖上浮着一只湖舫，施灵双第一次见这东西，眼神里充满着惊讶与好奇：“这是什么呀？”

　　“湖舫，等会我们上去游船。”季怀瑾反倒眉头微皱，“不过这比不得京城的那些画舫，等你回京了去坐大的画舫游船。”

　　施灵双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船呀……”

　　她跟着季怀瑾上船后才发现里面其实布置得极其精美，她绕着一层的木台看了一圈之后上到二层。

　　二层上的红木小方桌上早已摆满了酒楼里出来的菜，也不知季怀瑾是如何吩咐的，这些菜现下居然还是热的。

　　“这是我坐过最好的游船。”施灵双立即转头对季怀瑾说。

　　她的笑容很甜，长大后脸颊肉消退，笑起来时唇边会有一个小小的凹陷，只不过平时笑容不大，这个称不上酒窝的凹陷也很浅。

　　但此刻她唇边的凹陷很深，眼睛比头顶的珍珠还要明亮几分，季怀瑾一下没忍住，伸手戳了一下她的酒窝。

　　“有个小东西。”季怀瑾戳完之后理智回笼，迎着施灵双困惑的目光，一本正经地解释。

　　船慢慢向湖中心漂着，季怀瑾把二层四周的窗帘挂起来，四月的清风与浅浅的花香涌入游舫内，舒适极了。

　　施灵双静静地坐在凳子上赏了会景，被季怀瑾提醒吃饭。

　　她拿起筷子，夹了一片鱼脍放入口中，鲜嫩绵密的鱼肉让她惊叹一声：“好好吃。”

　　吃完这片鱼脍，施灵双也不再专注景色，而是把注意力放回了饭上。

　　她盛了一些鸡丝粥，又夹了一块栗粉糕，鸡丝粥微咸温热，栗粉糕甜而不腻，实在是美味。

　　“叶哥哥，这是哪家酒楼呀？”施灵双咽下口中的食物，问道。

　　季怀瑾说：“城南连云楼。”

　　他顿了顿，问道：“好吃吗？”

　　“好吃啊，当然好吃啊。”施灵双笑着回答，“不过，是不是排了很久的队呀？”

　　春申镇本来酒楼就少，做得好吃的酒楼更少，难得有个连风楼味道不错价格实惠，许多百姓也会去那里包些熟菜回家吃，就造成了连风楼每日络绎不绝的现象。

　　季怀瑾云淡风轻地摇头：”还好，好吃就行。”

　　他敛下眼中莫名的神色，抬眼重新看向施灵双。

　　小姑娘吃得开心，腮帮子塞得鼓鼓的，时不时还笑一下。

　　看着她的时候，季怀瑾心中总是会满满的，也总是会恍惚地无法把四年前那个总是低着头捏着裙摆的小女孩和如今的她联系在一起。

　　施灵双默默地大吃了一顿，吃饱喝足后心满意足地歪在椅子上望着窗外。

　　游舫已经漂过了湖中央，施灵双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外面的那个镇子应该比春申镇大一些，繁华一些。

　　她望着望着，眼皮渐渐不眨了，只是呆呆地看着窗外。

　　季怀瑾正准备开口和她说说话，就听到她问：“叶哥哥，京城是不是很繁华呀？是不是比这个镇子还要繁华，还要大个许多？”

　　他转头顺着施灵双所指的方向看着外面的那个镇子，空了一会说：“京城很繁华，很大。”

　　“嗯……”施灵双拖着长音回答。

　　默了好一会，她突然说：“我真的会去京城吗？”

　　她的声音很小，不像是在问他，就像是在喃喃自语而已。

　　季怀瑾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

　　施灵双转头看着他，目光直直，但从中透露着迷茫与不确定：“叶哥哥，你说，我真的会去京城吗？”

　　季怀瑾沉下心来回答道：“施妹妹，不是会去，而是回去，京中有你的家。”

　　他望着施灵双想要回避的目光，说得很隐晦：“不管怎么说，那里都是你的家，你会回去的。”

　　施灵双怔了怔，抬眼看着他。

　　“而且，你要回去。”

　　季怀瑾说完后起身，恢复了最初轻松的模样：“走吧，我们回春申镇。”

　　施灵双叹了口气：“唉，小船呀，下次坐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季怀瑾和来时那样扯着她的衣袖往外走：“会有的。”

　　施灵双私心想听到他说明年生辰也能来游舫，她都想好了，到时候带着云娘，还要带吴祺。

　　可季怀瑾没有这么说，施灵双的心底滑过一丝失落。

　　不过很快她又在心里斥责自己几句，叶哥哥包游舫一定花了很多银子，还很费精力，不能老让他这样。

　　等什么时候，自己攒攒钱，包一个游舫给叶哥哥庆生，他应该会很开心吧？

　　施灵双想着，露出一丝笑容，步伐轻快地跟着季怀瑾从船上跳到岸上。

　　回程的马车总是很快，施灵双还靠在车壁上朦朦胧胧地睡着，就被季怀瑾轻轻晃醒：“施妹妹，到了，快起来，你下午还要学医去。”

　　少年的催促声把她唤醒，施灵双捂着脸低低叫了一声，她头一次这么不想去学医。

　　季怀瑾先行下来，把门帘掀起来，手伸出来等着施灵双搭上。

　　在等施灵双的时候，他皱眉往周围环视一圈。

　　没等他看完，施灵双的手就搭在他的手上，季怀瑾收回视线，让她借力从马车上下来。

　　施灵双下来之后还有些不甚清醒，大大地打了个呵欠，双眼被眼泪水蒙上，慢吞吞地跟着季怀瑾一步步走回了自己家。

　　季怀瑾把她完好无损地送回家后，想起刚刚那种被人注视着的感觉，抬眼继续环视了一圈周围。

　　却只看到一个小姑娘看过来直勾勾的目光。

　　小姑娘戴着面纱，只露出来一双眼睛，瞧着有些眼熟。

　　季怀瑾一边在脑海里回想着，一边扫视了一眼小姑娘的身后与身旁。

　　他想不出来在哪里见到过这双眼睛，也没有在小姑娘周围看到可疑人，遂放下心来，转身回去。

　　……

　　施灵双回来之后，云娘用帕子给她稍微擦了擦脸，把她装着医书的佩囊挂在她身上，塞了几块糕点进去。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完成了出游到学医的换装。

　　施灵双站在原地有些不可思议，被云娘笑着点了一句：“小姐，再不出门庆闲大夫要着急了。”

　　她这才迈着慢腾腾的步伐往外走。

　　施灵双走了一会，想起上午的快乐与接下来学医抽背的痛苦，不由得双手贴着脸颊叹了口气。

　　“你为什么叹气？”

　　一道姑娘家的声音传来，听着比她大几岁。

　　施灵双一愣，这条路是吴祺几年前发现的小路，平时很少有人会经过。

　　更何况她在春申镇四年，鲜少见到算得上同龄的姑娘家，大部分都是小妹妹，或者和吴珠那样大上十岁的姐姐。

　　施老师转身，茫然地指了指自己：“你在问我吗？”

　　面前是一个瞧着比她大上几岁的女孩，她穿着一袭浅青色的衣裙，面上蒙着一层面纱。

　　施灵双的视线落在她衣裙的颜色上，浅青色。

　　浅青色是她姐姐最喜欢的颜色，因为姐姐的名字里有一个清字。

　　她又看向那双眼睛，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面前的少女和姐姐很像。

　　施灵双咬着下嘴唇，眼睛睁得大大地向上看着比她高上一些的少女。

　　可怎么会呢？姐姐讨厌她，而且姐姐在京城，离得那么远……

　　“你的耳朵呢？这路上除了你还有谁？”少女的清脆的声音此时显得有些凶巴巴的，她一双乌黑的眼睛紧紧盯着施灵双。

　　糟糕……怎么说话方式也那么像记忆中的姐姐。

　　施灵双来回咬着唇瓣，疑心自己是想姐姐想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