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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金针淬火,余烬复燃 ...

  •   凌霄阁内室的空气,仿佛在萧凛踏入的瞬间凝固了。浓重的血腥味盖过了熟悉的沉水香,带着铁锈般的凛冽,无声地宣告着主人刚刚经历的惨烈鏖战。

      沈青黛半扶半抱着萧凛沉重的身躯,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他安置在宽大的紫檀木拔步床上。那一片洇湿在玄色朝服左肩的暗红,如同灼烧的烙印,刺痛了她的眼。

      “太医!快请太医!”沈青黛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甚至染上了一丝尖锐的破音,穿透了内室的寂静。

      守在外间的周嬷嬷早已被惊动,闻声立刻应道:“王妃莫慌,老奴这就去!”脚步声急促地消失在门外。

      内室只剩下两人。萧凛仰靠在厚重的锦缎靠枕上,脸色已不是惨白,而是一种失血过多的青灰。他紧闭着眼,长睫在眼下投下浓重的阴影,薄唇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直线,额角、鬓边的冷汗如同溪流般蜿蜒而下,浸湿了鸦黑的发丝。那身象征着无上权柄的朝服,此刻却成了禁锢伤躯的冰冷枷锁,沉重的十二章纹仿佛要将他压垮。

      沈青黛的心被狠狠攥紧。她顾不得许多,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解开他朝服繁复的金镶玉盘扣。冰冷的玉扣触手生寒,她的指尖却因为焦急和心疼而滚烫。当玄色外袍褪下,露出里面同样被鲜血浸透的白色中衣时,那刺目的红几乎让她眼前一黑。

      “王爷…王爷你坚持住,太医马上就到…”她声音哽咽,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用干净的布巾试图按压住那不断渗出鲜血的伤口附近。指尖触及他滚烫却异常紧绷的肌肤,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下肌肉因剧痛而痉挛的颤抖。

      萧凛的身体猛地一震,喉间溢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他倏地睁开眼!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此刻布满血丝,如同受伤的孤狼,带着未散的戾气和巨大的痛楚,直直地撞入沈青黛担忧的眼底。那目光锐利依旧,却在看清是她时,如同冰封的寒潭被投入一颗石子,戾气稍敛,翻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是痛楚,是疲惫,还有一丝…卸下所有防备后的脆弱依赖。

      “别…怕。”他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死…不了。”

      这强撑的安慰,却让沈青黛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砸落在他染血的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她用力点头,咬着唇,手下按压的动作却更加轻柔而坚定。

      急促的脚步声再次响起,王府首席太医陈太医挎着沉重的药箱,在墨影的引领下几乎是冲了进来。紧随其后的还有周嬷嬷和几个端着热水、布巾、药物的侍女。

      “快!陈太医!”沈青黛立刻让开位置,声音急促但已恢复了几分镇定。

      陈太医看到萧凛的伤势和脸色,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瞬间凝重无比。他顾不得行礼,立刻上前查看。剪开被血浸透黏连的中衣,那道狰狞的伤口暴露在众人眼前——原本缝合好的地方已然崩裂,皮肉外翻,深可见骨,暗红的鲜血正汩汩涌出,边缘甚至能看到因强行活动而撕裂、坏死的组织。周围的皮肤一片青紫肿胀,触手滚烫!

      “王爷!您这是……”陈太医痛心疾首,又惊又怒,“怎可如此不顾惜身体!这伤口反复崩裂,已伤及筋络,若再延误,恐有性命之忧!更恐…更恐这左臂……”

      后面的话他没敢说出口,但在场所有人都明白——这条手臂,可能真的要废了!

      沈青黛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手脚冰凉。她死死盯着那狰狞的伤口,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她不能慌!此刻,她必须稳住!

      “陈太医,请务必全力施救!需要什么,尽管开口!”她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静,眼神坚定地看向陈太医。

      陈太医被她眼中那份超越年龄的镇定所感染,重重点头:“王妃放心!老朽定当竭尽全力!还请王妃与诸位暂且退后,墨影大人留下帮手!”

      沈青黛知道此刻自己帮不上忙,反而会妨碍救治,立刻带着周嬷嬷等人退到屏风之外。但她并未远离,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听着屏风内传来的声音:剪刀的清脆声响,布帛撕裂的声音,萧凛压抑到极致的粗重喘息,还有陈太医不时发出的指令和墨影沉闷的应和声。每一次声响都如同重锤敲在她的心上。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血腥味混合着烈酒和金疮药刺鼻的气气弥漫开来。沈青黛紧握着袖中的那支玉簪,冰冷的触感让她纷乱的心绪一点点沉淀。她想起那幅《寒梅图》,想起“冰魄映锋”四个字。此刻,他重伤在身,虚弱不堪,王府外敌环伺,暗流涌动……她不能只是“静待”,她必须成为那道可以映照他锋芒、甚至守护他的“冰魄”!

      不知过了多久,屏风内的动静终于渐渐平息下来。陈太医擦着满头的汗水,疲惫地走了出来,脸色依旧凝重,但眼神中多了一丝如释重负。

      “王妃,”他躬身行礼,“王爷的伤口已重新清洗、上药、缝合包扎妥当,也用了强效的止血和镇痛之药。血暂时止住了,但王爷失血过多,元气大伤,加之伤口反复撕裂,炎症深重,眼下高热已起。此乃大凶之兆!需得万分小心,时刻有人看护,密切留意体温变化。若今夜高热不退,或伤口再有异状,必须立刻唤我!”

      “有劳陈太医!”沈青黛郑重回礼,一颗心悬得更高,“王爷的伤势…左臂…”

      陈太医沉重地叹了口气:“老朽只能尽力而为。伤口太深,筋络受损严重,又经此反复……能否完全恢复如初,甚至能否保下这条手臂,全看王爷自身的恢复力与造化,以及…后续的调养是否得当了。”他顿了顿,补充道,“王爷意志坚韧非常人,方才清创缝合之痛,常人早已昏厥数次,王爷却硬是咬着布巾一声未吭…只是这强撑,最是耗神伤身啊!”

      沈青黛心中剧痛,面上却愈发沉静:“我明白了。还请太医开方,王府上下定当尽心竭力照顾王爷。”

      送走陈太医,沈青黛立刻吩咐下去:煎药、备冰、准备参汤吊命。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沉稳的气度让慌乱的侍女们也渐渐安下心来。

      她独自一人,轻轻绕过屏风。

      拔步床上,萧凛已换了干净的素白中衣,左肩至胸口被厚厚的白布层层包裹。他闭着眼,似乎陷入了昏睡,但眉头依旧紧锁,薄唇干裂,呼吸急促而灼热,脸颊上泛起病态的潮红。墨影如同沉默的磐石,守在不远处,警惕着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沈青黛走到床边,轻轻坐下。她拧了一条冰凉的湿巾,小心翼翼地避开他额头的伤口,为他擦拭滚烫的额头和颈侧。指尖拂过他紧蹙的眉峰,感受着他肌肤上惊人的热度,心中忧虑更甚。

      就在这时,萧凛似乎被冰凉的触感惊动,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视线模糊不清,只看到一个纤细而坚定的身影轮廓,感受到额上传来的清凉和那只带着微微颤抖却异常轻柔的手。

      “…青…黛…”他含糊地吐出两个字,声音虚弱得如同呓语。

      “我在。”沈青黛立刻俯身,凑近他耳边,声音轻柔却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王爷,我在。没事了,好好休息。”

      萧凛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被巨大的疲惫和药力淹没,再次陷入昏沉的黑暗。只是在意识沉沦的边缘,他那未曾受伤的右手,却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极其缓慢而艰难地移动了一下,指尖轻轻地、极其微弱地,勾住了沈青黛垂落在他身侧的一小片衣袖。

      那是一个无意识的、极其微小的动作。
      却像一道无声的闪电,击中了沈青黛的心房!

      所有的强撑的镇定,所有的担忧恐惧,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汹涌的酸涩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他那样一个顶天立地、杀伐决断的男人,此刻在重伤高热、神志不清时,本能地…抓住了她的衣袖。

      这无声的依赖,比任何山盟海誓都更沉重,也更让她心痛。

      她没有抽开手,反而轻轻地将自己的手覆在了他那滚烫却无力的手背上,用自己微凉的指尖,试图传递一丝安抚的力量。

      “睡吧,我守着你。”她低声承诺,如同最郑重的誓言。
      窗外,日影西斜,将窗棂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上。凌霄阁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一种紧绷的寂静。劫后余生的宁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流与未知的凶险。

      沈青黛坐在床边的绣墩上,一手仍被萧凛无意识地虚握着,一手执着湿巾,不时为他更换降温。她的目光沉静如水,凝视着他沉睡中依旧难掩痛苦的面容,心中那柄被“冰魄映锋”淬炼的寒刃,在守护与担忧的烈火中,正悄然经历着又一次淬炼。

      朝堂的惊雷虽已落下,溅起的血雨却未必能彻底浇灭所有的余烬。王阁老虽倒,其党羽、门生故旧遍布朝野,甚至…那龙椅之上的身影,今日被迫下旨时的惊惶与屈辱,又岂会甘心?

      萧凛重伤未愈,王府正是最虚弱之时。
      那蛰伏的毒蛇,是否会伺机反扑?
      而她沈青黛,又该如何守护这风雨飘摇中的凌霄阁,守护这个…将一份沉重依赖无声交付于她的男人?

      “冰魄映锋”的认可,是她锋芒初露的证明。
      而此刻,守护他度过生死之劫,才是她锋芒真正的…淬火开刃之时!

      金针已备,淬火待燃。
      那看似熄灭的余烬深处,新的风暴,或许已在无声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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