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书难托》笔下春风化雨

45、第 45 章

　　凌霄阁内室的空气，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浓重的药味如同实质，混合着萧凛身上散发出的高热气息，凝滞得令人窒息。窗外的天光由刺目的白渐渐转为昏黄的暮色，再被浓重的夜色吞噬。烛台上的火焰跳跃着，将拔步床前沈青黛静坐的身影拉长，投在织锦屏风上，如同一尊守护的石像。

　　萧凛的呼吸始终急促而灼烫，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胸腔深处滚雷般的杂音，每一次艰难的呼气都仿佛耗尽了力气。他深陷在高热与剧痛交织的混沌之中，意识模糊不清。那张平日里冷峻如雕凿的容颜，此刻被病态的潮红和细密的冷汗覆盖，眉头紧紧锁着，仿佛在无边的梦魇中跋涉。偶尔，干裂的唇瓣会溢出几声模糊不清的呓语，破碎的音节如同战场上濒死的战马嘶鸣，又似刀剑撞击的冷冽回响，充满了压抑的痛苦与挥之不去的杀伐之气。

　　“…杀…北狄…粮道…” “…王兆安…死…死不足惜…” “…青黛…簪…小心…”

　　沈青黛的心随着这些破碎的词语一次次揪紧。她寸步不离，纤秀的身影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异常坚韧。冰凉的湿巾一遍遍覆上他滚烫的额头、颈侧、手腕内侧，试图将那骇人的热度稍稍压下。她小心地避开他裹着厚厚绷带的左肩，指尖却敏锐地察觉到那处传来的热度异乎寻常，隔着布帛都烫得惊人。

　　“周嬷嬷，” 沈青黛的声音带着彻夜未眠的沙哑，却异常沉稳，“去请陈太医再来一趟。王爷伤处热度太高，恐生变数。”

　　“是，王妃！” 周嬷嬷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床上的人影，不敢耽搁，立刻转身出去。

　　屏风内，只剩下沈青黛和墨影。墨影如同一座沉默的山，立在床尾的阴影里，目光锐利如鹰隼，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也密切留意着萧凛的每一丝动静。他身上的气息比平日更加沉凝，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紧绷感。

　　“墨影大人，” 沈青黛没有回头，目光依旧胶着在萧凛痛苦的面容上，声音压得很低，“外面…可有动静？”

　　墨影沉默了一瞬，才低声道：“回王妃，府外暗哨回报，亥时三刻，有不明身份的数人于王府后街角短暂停留，行踪诡秘，似在窥探。府内…尚无异状。” 他顿了顿，补充道，“属下已加派人手，明暗哨皆已安排妥当。”

　　沈青黛的心沉了沉。果然！朝堂上的雷霆一击，溅起的血雨腥风远未平息。王阁老的党羽、那些被连根拔起的利益链条、甚至…龙椅上那位今日被迫屈服的帝王，岂会甘心坐以待毙？萧凛重伤垂危的消息，恐怕早已不胫而走。此刻的凌霄阁，便是风暴眼中那最脆弱的一点！

　　“辛苦大人。” 沈青黛的声音依旧平静，但眼神却锐利起来，“王府安危，王爷安危，皆系于此刻。务必严防死守，一只可疑的飞鸟也不得靠近凌霄阁！若有异动，不必请示，可…先斩后奏！” 最后四个字，她说得极轻，却带着一股冰寒刺骨的决绝。

　　墨影霍然抬头，眼中精光一闪，深深看了沈青黛一眼。这位王妃…似乎真的不一样了。他抱拳，沉声应道：“属下领命！定保王府无虞！”

　　就在这时，萧凛的身体猛地剧烈抽搐了一下！喉间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哼，如同濒死的野兽！他紧闭的眼皮下，眼球似乎在急速转动，额角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透了鬓发！那只未曾受伤的右手，竟无意识地紧紧攥住了身下的锦被，指关节因用力而泛出惨白！

　　“王爷！” 沈青黛失声惊呼，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立刻俯身，一手轻轻按住他剧烈起伏的胸膛，试图稳住他，另一只手飞快地探向他滚烫的额头和颈侧脉搏。

　　脉搏快得如同密集的鼓点，紊乱而虚弱！

　　“药！参汤！” 沈青黛急声吩咐刚端药进来的侍女，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快！”

　　侍女慌忙将温热的参汤递上。沈青黛小心翼翼地用银勺撬开萧凛干裂的唇，将参汤一点点喂进去。然而，大部分汤水都顺着他的唇角流下，浸湿了衣襟。

　　“王爷…王爷你醒醒…” 沈青黛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和哀求，用干净的布巾擦拭着他嘴角的汤渍，冰凉的指尖触碰到他滚烫的皮肤，心焦如焚。

　　也许是那点参汤起了作用，也许是沈青黛的呼唤穿透了梦魇的迷雾。萧凛急促的喘息稍稍平复了一丝，攥紧被褥的手也微微松开。他沉重的眼皮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眼神涣散而模糊，如同蒙着一层厚重的雾气。

　　“…冷…” 他嘴唇翕动，吐出一个极其微弱的气音，带着高烧病人特有的、深入骨髓的寒意。

　　沈青黛立刻扯过旁边烘暖的锦被，严严实实地盖在他身上。然而，不过片刻，他又开始无意识地挣扎，似乎那厚重的被子也成了痛苦的枷锁，口中喃喃着：“…热…好热…”

　　高热与寒战交替侵袭，这是极其凶险的征兆！

　　沈青黛的心沉到了谷底。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扫过萧凛痛苦扭曲的面容，扫过他左肩那异常红肿、热度惊人的伤处，一个念头如同电光般闪过脑海！

　　她猛地起身，快步走到自己的妆奁前。打开最底层一个不起眼的紫檀木小盒，里面静静躺着一个陈旧的、绣着青莲的素锦针囊。她深吸一口气，如同举行某种庄重的仪式，缓缓打开了针囊。

　　一排长短不一、细如牛毛、闪烁着幽冷银光的金针，静静地躺在丝绒衬垫上。针尖一点寒芒，刺破了室内的昏暗与焦灼。这是她娘亲留给她的遗物，亦是沈家祖传医术中最为精妙、也最为凶险的秘技——金针渡穴！非万不得已，绝不可轻用！尤其对萧凛这等伤势沉重、元气大伤之人，施针稍有差池，便是催命符！

　　但此刻，陈太医未至，高热不退，寒热交攻，伤处恐已生变（变证，指并发症）！若再犹豫，后果不堪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