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队》劳谦

66、第66章 坦白局

　　为了跟长福和李兰一起过来，他向政委争取了很久，政委才同意，他一心跟长福和李兰过来，就是不放心李兰的身体。
　　记得当政委被他磨得无奈同意他也一起过来瑞士的时候，他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但政委却问了他一个问题：“周钰，长福和李兰之间，你觉得，还有其他人的位置吗？”
　　周钰被问的愣住了，就连政委，都看穿了他的心思。
　　“我只是，不放心队长的身体，我最清楚她的病情。”
　　“于公，我不想你跟着一起去，这里还有许多工作，需要你的帮助，于私，作为你的朋友，我也不希望你去，因为你会失望。”
　　“我明白，但是，我还是希望能够为她做一些事情，只要她身体健康，无论她做什么选择，我都支持。”
　　长福知道他对李兰的感情，长福也知道他追出来的目的，还是心存希望，但是只要为了李兰好，长福愿意做任何事，愿意接受任何安排。
　　他对李兰的感情，没有成为他和长福友谊之间的绊脚石。
　　他和长福，仍然向从前在医院一样，亦师亦友，他们仍然是过命的交情，是亲密的战友。
　　他心里也没有对长福产生嫌隙，他知道无论他们两谁和李兰在一起，两人期望李兰好的心是一样的。
　　长福没有因为他对李兰的感情，就有所顾虑，他的这份感情，没有让长福觉得有负担，有退让，有压力，有嫉妒，有不满。
　　长福依然按照他的节奏和方式，在照顾李兰，在表达他的爱，不因疾病而放弃，不因友谊而退缩，不卑不亢，始终如一。
　　这三年长福对李兰的照顾，他都看在眼里，甚至他自己都怀疑，李兰还会不会醒过来，是否要让她走得体面点，而不是成为植物人一样，无知无觉。
　　但长福从没有因为李兰成为植物人，而失望，想放弃，在他的心里，李兰只是睡着了，总有一天会醒过来。
　　他能够做的，就是全面的监护李兰的身体，不让意外发生。
　　又过去了两年，李兰仍然没有醒过来。长福仍然每天过来给李兰按摩、擦洗身体，避免她的肌肉坏死，风雨无阻。
　　就连周钰，都觉得李兰醒过来的希望很渺茫，他劝说长福道：“长福，你还认为队长会醒过来吗？”
　　长福说：“我相信，她会醒过来的，她是那样的顽强，努力求生，你也看到了，那么痛苦的治疗她都没有退缩过，没有叫过一声苦，她有很大的求生意识。”
　　“可是，五年了，队长都没有转醒的迹象，你也在医院陪了五年，如果队长一辈子不醒，难道你要在医院里陪一辈子吗？”
　　“周医生，姐姐她对我来说，不是植物人，她是有呼吸的活生生的人，我每天都可以听到她的心跳。姐姐都没有放弃，我不会放弃她。即使她一辈子都这样睡着，我也会陪她一辈子。”
　　“想当初，我们一起作战的时候，队长手持双枪，拉弓射箭，鬼子见了她就跟见了阎王爷一样害怕，那时的她是何等的耀眼夺目。而现在的她却如活死人一样，你觉得，她如果自己能够选择，她会愿意让自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吗？”
　　“姐姐她不会嫌弃自己现在的样子，她知道无论自己变成什么样，她都是她自己。姐姐介意的是，别人剥夺她自主选择的权利。正如现在她的沉睡，尽管她没有说，但我知道，这也是她身体自己的选择。我们不能为了所谓解脱活着的人，就剥夺她的生命，这对她不公平。我也绝对不允许任何人这样对待姐姐。”
　　“长福，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担心你，我怕你等一辈子，我怕你孤单一辈子。”
　　“我不孤单，姐姐在我身边，即使她说不了话，动不了身体，我也能够透过她的身体，触摸到她的灵魂。我们的灵魂，从来没有停止过交流。”
　　“哎，我该说你什么好呢，你还这么年轻，事业也做的越来越成功。”
　　“别说我了，周医生，你是怎么想的呢？”
　　虽然长福没有问完整，但周钰知道，他在问自己如何面对李兰的感情。
　　“这么多年你都没有问过我，我还以为你永远都不会问我这个问题。”
　　“我不是假装不知道，而是我知道，我不用问。”
　　“那你现在，为什么又问了呢？”
　　“因为，我不想你一个人孤单。”
　　周钰没有想到，长福会说出这句话，这代表着，长福肯定他对李兰所有的付出，他感激自己对李兰的这份爱，他没有将自己排出在李兰的生命之外，他把自己当做和他一样，是李兰生命的一部分。
　　只有家人和最亲近的朋友，才会担心，对方是不是孤单。
　　“臭小子，我才要担心你。”
　　“我知道，你这么多年都独身一人，也是在等她醒过来。”长福将话说得更透。
　　“作为医生，我知道李兰醒过来的概率很小，作为朋友，我却心甘情愿的等待她醒过来。”
　　“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都有完全的自由选择他想要过的生活，他想要爱的人。我们可以控制自己想去哪家餐厅吃饭，工作可以在特定的时间完成，我们不能控制的是，心里会思念谁，会爱着谁。”
　　“长福……”
　　“周医生，尽管我的内心非常的想谢谢你对姐姐的照顾，但我不应该说，因为姐姐也是个独立的个体，她不属于我，她只属于她自己。只有她自己才有资格亲自对你致谢。我知道你把我看做最重要的朋友，我也是，所以，你没有必要因为对姐姐的爱而对我有负担。我也没有必要因为对你的感激而在爱姐姐这件事情上有所退让。
　　姐姐、你、我，我们是经历生死考验的战友，是亲密相处的朋友，是彼此陪伴的家人，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无法改变我们之间的情谊。”
　　“谢谢你，长福，不瞒你说，有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像你和李兰之间的第三者，我总是在黑暗处默默注视李兰，期待她将目光多投在我身上，尽管我早就看出来，李兰的心里只有你。
　　我也会想，如果是我早点碰到李兰，是我一直陪在她身边，会不会，我就可以替代你，成为留在她心里的那个人。
　　每当我看到你和李兰默契的对视间流露出的绵绵情谊，我就感觉自己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的疼。我也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我让自己不出现在她的视野内，我去做其他事情减少跟她的交集，可越这样，我越是想见她。
　　来瑞士，也是我硬要跟来的，因为我不甘心，我知道如果让你和李兰两个人过来，我就彻底没有机会。所以我百般恳求政委，恳求领导让我和你们一起过来。
　　而你也看穿了我的用心，你没有阻止我，而是给我足够的尊重。
　　在瑞士的这五年，我无数次的观察你照顾李兰的样子，你无微不至的照顾她，陪她说话，给她读书，像以前她醒着的时候一样的对待她。我无数次想冲过去告诉你，别以为只有你可以做到，我也可以，我也可以。
　　可当我看到你对床上无所知觉的李兰，轻柔的笑着，你轻轻抚摸她的脸，你留下轻柔的吻，你看她时温柔的眼神，这所有的举动都化作永不枯竭的爱，留进她身体的每个角落时，我才恍然明白，现在的你们之间，没有任何人能够插进去。
　　我总以为，是时间对你更怜悯，才让你处于先机，如今我才明白，让我输的，不是时间，而是我无数次的犹豫、斟酌而导致的却步不前，而是我对她的爱需要结果，需要回报。
　　我害怕我是以第三者的身份插进你们之间，我担心李兰心里不可能再容下其他人，我怕我自己付出得不到应有的结果，我怕我一旦去和你争，会破会和你的情谊。
　　因此我从来没有真正为争取我的爱，付出过什么，我在做的，只是在忧虑、在迟疑、在担心，唯独没有在行动。
　　而反观你，你从来就不会给自己设置这么多的障碍，有这么多忐忑，你只是依照自己的本心去对李兰好，去照顾她，去保护她，去理解她，去帮助她，去陪伴她。你从来，都没有想去求过她的承诺，从来不要求自己的付出需要得到什么样的结果。
　　是我，从一开始就想错了，我那样的想法，何尝不是看低了你，看低了李兰。
　　正如你所说，李兰是一个独立的人，不是谁对她更好，她就要跟谁在一起，她也有自己选择的权利。我错误的忽略了李兰的自我意识，才导致自己在最开始的时候，始终都没有迈出过第一步。
　　就算到了今天，我也承认，我依然做不到，像你这样无条件无保留永不求回报的爱。
　　长福，你问我，是怎么想的，我想李兰可以立刻醒过来，我想自己要在她醒过来后重新追求她，我想要让她知道我也一直在等她，我想，哪怕她一辈子醒不过来，我也会等她。我想，我可以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求，只要她可以醒过来，健健康康。”
　　周钰也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剖析自己的情感，还是对着所谓的“情敌”诉说的。
　　长福明白周钰说的都是真心话，他并不觉得周钰是自己感情中的竞争对手，他只是和自己一样，是一个深爱姐姐的人。
　　“周医生，我和你一样，我们都只是深爱姐姐的人，只是我们爱的方法不一样，自然感受也不一样。姐姐是这个世界上，我最珍爱的人，只要她想要的，只要我有，必定倾囊相送。
　　姐姐才三十岁，却已经吃了很多人一辈子的苦。在她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的时候，我们的家被鬼子扫荡，我们的亲人都死了，全村只剩下十几个小孩子。是姐姐，带着我们逃到山里，想办法给我们弄食物，有什么好吃的都紧着我们。
　　所有的孩子都很依赖姐姐，我是其中最依赖她的，那个时候，我害怕打雷，每到雷雨天，姐姐都把我抱在怀里，轻轻的拍着我的背，轻柔的安抚我。是姐姐，给了我失去的父爱，母爱，让我在黑夜里有可以握紧的手，有可以依偎的肩膀。
　　姐姐是超越常人的奇女子，她不仅努力十几个孩子一个可以暂时栖身的地方，她还做到了她想要做的事。
　　无论鬼子有多么狠毒的计划，姐姐总是第一时间就可以识破，给鬼子更加有力的回击。
　　无论鬼子的炮火有多么猛烈，她都能够带领村民和我们在战火中活命。
　　她凭借自己的智慧和勇敢，成立了这么庞大的十八队，带领大家抗日，为了让大家的付出有所回报，她带领大家加入党，成为军人，给大家一个光明的未来。
　　无数男儿郎没有做到的事，她做到了，这是多么传奇、多么伟大的创举。姐姐她是个英雄，她拥有无边的智慧、无尽的勇气。
　　她是永远都让我仰望的存在，她是缔造我的人生的存在，她是带我找到信仰的存在，她是让我找到人生意义的存在。
　　我对姐姐的感情中，有对父亲的敬爱，有对母亲的慈爱，有对领导的尊敬，有对战友的感恩，有对知己的惺惺相惜，有对朋友的相知，有对爱人的爱意，有对家人的珍惜，有对情人的疼爱，我这一生能经历的所有的情感，都有她的参与，都因为她的带领。
　　她比神明，更加让我信仰。
　　所以，我相信，姐姐一定会醒过来，即使姐姐醒不过来，她的灵魂，也不会孤单。
　　我会一直陪着她，直到我的生命消散。”
　　听完长福的话，周钰再次被震撼了，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啊，如父如母、如友如情，一个人全部生命情感的总和，都汇聚在一人身上。如此宽度和广度的感情，周钰承认，他对李兰的感情远远不及此，这世界上大概很难再找到像长福对待李兰一样深度和广度的感情了。
　　周钰看着窗外瑞士终年不化的雪山，洁白而悠远，仿佛你永远都触摸不到它，李兰就像那座雪山，终其一生，他都只能远远的看着，无法拥有。
　　“长福，她一定会醒过来的，待到积雪融化，春暖花开，她一定会回到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