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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战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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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即便是最普通的素色长袍,穿在他身上也分外好看,衣袂翻飞间自带一股洒脱之意。
于是每每铺子要主推哪个款式了,钱娘子都会按照沈绫的尺寸,提前给他定制一套,然后嘱咐他一定要多多穿出去走走,让沈绫哭笑不得。
当然结果也从没让人失望过,几乎每件“沈掌柜同款”都卖的十分好,甚至不仅男子来买,还有很多女子跑来要铺子出类似的女款。
沈绫扶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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泷泽国边境的一个小村庄。
傍晚时分,夕阳暖暖,悬在天边,村庄一片宁和。
村东头的老槐树下,一户农家小院里飘出阵阵饭香,土灶上的铁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炖着一锅野菜炖肉。
肉是前日村里猎户送来的野兔肉,虽然不多,但足够一家人解馋了。
“阿爷,饭好了没?我饿啦!”七八岁的小男孩蹲在灶台边,眼巴巴地盯着锅里的肉汤,迫不及待地想去掀锅盖。
“急什么!”老人笑骂道,轻轻拍开孙儿的小手,“再炖会儿才入味,去,叫你爹回来吃饭。”
小男孩磨磨蹭蹭不肯去,一个妇人端着粗瓷碗从屋里走出来。碗里盛着刚蒸好的糙米饭,米粒虽糙,但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她温柔地笑道:“没事,他爹一会就回来了。”
正说着,远处隐约传来一阵嘈杂声。起初只是模糊的喧嚷,妇人以为是货郎来叫卖,但很快,那声音又变得尖锐、混乱,还夹杂着此起彼伏的哭喊声和马蹄声。
“怎么回事?”老人皱了皱眉,想开去看看。
下一秒,门突然被撞开,一个装着粗布短打的汉子闯了进来,他进门后又飞快地反手把门闩上,然后瘫靠在门板上,脸色惨白,惊喘不定。
妇人大惊:“当家的,怎么了?!”
男人恢复了点力气,猛地从门板上弹起来:“打仗啦!离川攻进来啦!快!”他嘶哑着嗓子吼道:“进地窖!快!”
灶台边的老人瞪大了双眼,手中木勺“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回过神来,顾不上捡,颤颤巍巍地就要去捞小孙子。
妇人一把抱起孩子,哆嗦着嘴唇:“爹,娘还在屋里……”
“别管我们!”老人厉声打断,推了儿子一把:“我去找你娘,你们带娃儿躲进去!快!”
男人咬了咬牙,拽着妻子的胳膊就往屋后跑。
地窖的入口藏在柴堆后面,平日里用来存放过冬的粮食,此刻却成了唯一的生路。
孩子被母亲紧紧搂在怀里,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吓的小脸惨白。
等老人接到屋里生病卧榻的老妇,两人踉踉跄跄往屋外走的时候,院门被人一脚狠狠踹开。
老妇手上握着一把从床头顺的剪刀,吓的几乎站立不住,老人颤抖着挡在老妻面前,“求……”
“老东西,找死!”话都没说完,骑兵冷笑一声,策马冲来,长刀一挥,鲜血霎时便喷溅在了土墙上。
老人的身体晃了晃,重重倒下。
老妇人尖叫一声,不知哪来的力气,挥着剪刀狠狠扎向骑兵的大腿。“贱人!”骑兵痛叫一声,摔下马去,另一人骑马冲过来,一脚把老妇踹翻,低头啐了一口,然后刀光一闪。
地窖中,孩子听到外面的惨叫,忍不住想嚎啕大哭,被母亲死死捂住了嘴。
男人的手颤抖着,青筋暴起,按住地窖的木板门,听着头顶的脚步声、狂笑声、房屋倒塌声……
“烧!全烧了!”
火把被扔上茅草屋顶,火焰瞬间吞噬了整个院子,热浪透过地窖的木门缝钻进来,熏得人睁不开眼。
妇人紧紧搂着孩子,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中,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将耳朵贴向木板门,仔细分辨着外面的动静。
马蹄声渐渐远去。
又过了很久,外面终于安静下来,连火焰燃烧的噼啪声也听不见了。
男人缓缓推开地窖的门,一股热浪夹杂着焦糊味扑面而来,他踉跄着往前院跑去,然后愣在了原地,再也不敢上前。
院子没了,灶台塌了,铁锅翻倒,炖好的肉汤洒了一地,混着血和泥。
父母的尸首倒在血泊中,剪刀还握在他娘手里,刀刃上沾了血——至少她临死前还出了一口气。
男人双腿一软,终于跪倒在地上。
妇人抱着孩子爬出来,看到这一幕,也崩溃地哭出声。
远处,整个村庄都在燃烧,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目之所及,地上横七竖八地躺了很多人,都是他们朝夕相处、无比熟识的叔伯婶子,甚至是刚刚还在外面疯跑玩耍的小孩子。
前日,张家和王家还为谁家的鸡啄了谁家的菜吵得面红耳赤,转眼间,这些鲜活的面孔俱都成了离川人马蹄下的亡魂。
小男孩个子矮,看不到前面的景象,他的眼睛也被母亲捂住了。他缩在娘亲身后,小声啜泣:“娘,阿爷和阿奶呢?”
妇人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音。
男人抹了把脸,草草把父母尸身掩埋了,站起身道:“走。”
“去哪?”妇人哽咽着问。
男人望向远处,火光映红了他的脸,映出了他眼中的恨,也映出了他眼中的茫然。
是啊,去哪呢?
天地苍茫,战火四起,又该以何处为家?
战乱的消息传到青芜城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两日多。
街头巷尾,酒馆茶肆,到处都在议论纷纷。
“听说了吗?两天内,离川已经破了泷泽七座城池了,七座啊!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呦!听逃难来的人说,那可当真是尸殍遍野呐。”
“离川怎么敢去打泷泽?”有人不解:“不是说泷泽有龙庇佑吗?他们也不怕遭天谴?”
“嗐!你当是什么龙?也就是大泽那边的蛟族罢了。大泽本就在泷泽边上,跟离川远了去了,再说了,要是往日,蛟族确实能庇护他们一二,可现在呀,可顾不上咯!”
“怎么回事?难道蛟族也不成了?!”
“嘘!低声儿点!”最先挑起话题的汉子连忙竖了根手指在嘴边,转头四处看看,见没什么人注视他们,才又转过来低声道:“修真界的事儿咱们也说不明白,可别让那些法力高强的听了去了。”
他把声音压的更低:“听说那蛟君,化龙不成,还伤重濒死,现在哪里还顾得上泷泽人死活?要我说,离川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敢突袭呢!泷泽这块肥肉,他们可盯的够久了!”
沈绫本想听听战事的情况,听闻这话,深深蹙起了眉头。
蛟君化龙失败一事,竟就这么天下皆知了。
九张机自然是按照青虬的意思,没有往外透露半分,甚至就连钱娘子他们,沈绫都没有告诉。
然而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而且跟蛟族,或者说跟妖界有利害纠葛的势力不知几何,他们一旦知道了这个消息,就如同嗅到血腥的豺狼,又怎会帮他们保密?
不仅将消息散得沸沸扬扬,还添油加醋,到处宣扬。
玄溟明明伤势已在好转,传到外界却成了“蛟君重伤垂死”、“大泽气数将尽”。
也难怪一些平日里压的住的魑魅魍魉,这时开始动作。
沈绫转头回了铺子,这厢那几人却还在对泷泽与离川的战事议论纷纷。
离川确实觊觎泷泽良久。
泷泽虽以“泽”为名,实则是大泽外围一片难得的沃土平原,历代便以农耕为主。因紧邻大泽,泷泽先主想寻个靠山,硬是将国名改为“泷泽”,还以“蛟”为图腾,世代供奉蛟君。
这样过了几代,蛟族便也认了,替泷泽震慑住了对它垂涎不已的几个邻国,于是这个以农业为根基的凡人国家便一直安稳,直到今日。
而离川则是连绵不绝的贫瘠山地,百姓以游牧为生,缺衣少食,不过民风却极为彪悍,且人人擅骑。
他们对懦弱无能的泷泽人能占据一块如此宝地,不满久矣,就像一只饿狼盯着肥美的羔羊,只等待一个扑食的机会。
沈绫轻叹一声:“弱肉强食,自古如是。”战乱不可避免,凡间争抢沃土良田,修真界争夺天材地宝,其实本质上并无不同。
这是人性,也是万物生存法则。
可谁也没想到,这场原本局限在两国的战事,竟如野火燎原。先是西边的国家趁火打劫,想要分一杯羹,接着南边的几个小国也以“盟约”为由介入这场战事,有仇的报仇,有怨的报怨,若是能趁势捞一笔就更好了。
局势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出半月,就已有七八个国家牵涉其中,连青芜城都受到了影响,更不要说战火笼罩下的城池,当真是尸横遍野,民不聊生。
“唉,这世道...”陆明长叹一声。
“战事一起,最苦的便是黎民百姓。”他放下手中茶盏:“你我出生时也都是凡人,可一旦入道,便再沾不得这些因果,如今外面哀鸿遍野,我们却什么也不能做。”
沈绫沉吟,没有说话。
陆明说的他自然知道,片刻后,他开口道:“陆兄,我倒不怕担什么因果,我打算四处设一些粥棚,分发些衣粮给流民,你觉得如何?”
陆明惊道:“不可!修士超脱世外,不可插手凡间之事,尤其是战乱,这……这是万万不能干预的!”
沈绫笑了,悠悠然道:“我本红尘客,何惧因果缠?”
陆明一怔。
不仅如此,沈绫想他还非此世人,更不怕这些所谓的因果轮回。一入道门,只求随心所欲,问心无愧,如果束手束脚,瞻前顾后,修仙问道又有什么意义?
陆明几次张口欲言,沈绫怕他担心,笑道:“陆兄放心,我并非想插手战事,干预局势,只是想略尽绵薄之力,帮一帮逃难的苦命人罢了。青芜城本就是凡人城镇,我在这里得到了许多,也该多施舍出去,如此,也才算有因有果。”
陆明一听,顿时觉得有道理,长舒一口气:“你想如何安排?设粥铺是可以,但天下如此之大,该设在何处?又能帮到多少人呢?”
沈绫正色道:“不管能帮到多少人,哪怕只有一个人因为粥铺没有被饿死,那也是值得的。”
陆明面色动容,愧道:“论心境,我实不如沈兄。”
沈绫摆摆手:“陆兄不必自谦。便帮我去灵市招募一些修士罢,两人一队,去各地流民聚集的地方,不管是传送资费还是衣食采买,一应花销都由九张机包揽,报酬另计。”
陆明想不出什么疏漏,点点头:“好,我这就去办!”
很快,陆明就找到灵市的人发了任务,任务公告刚刚贴出去,就有一大堆修士抢着报名。
无它,一则是因为报酬实在丰厚,面向的又是普通凡人,没有什么危险,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美事。二则,陆明说的不错,修士皆是凡人入道,虽已超脱凡俗,但并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甚至有的还有亲人在世,尘缘未断。
如今生灵涂炭,他们也并非铁石心肠,难免心生恻隐,只是碍于天道因果,只能袖手旁观。如今这份差事,既不必担心沾染因果,又能顺手行善积德,甚至还能顺道照拂故土亲人,实在再好不过!
从灵市回来后,陆明心情也明朗许多,对沈绫道:“现在已经有三十多支小队领了任务,即刻便能出发。”
几日后,一处流民聚集的荒废村落。
原本寂静的村子里,此时挤满了许多衣衫褴褛的人,他们或躺或坐,有的抱着孩子,有的搀着老人,大多面黄肌瘦,眼神麻木,像是早已被苦难磨去了所有生气。
一个小男孩跪在娘亲身旁,小手紧紧攥着她的袖子,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娘,你不要死……”他啜泣道:“阿爷阿奶不见了,爹去找吃的也没回来,我就只有你了,求求你不要死!呜呜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