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岁月迢迢》屿柠安

10、第十章

　　篮球场事件之后的那几天，林晚星感觉自己像一只不小心闯入了聚光灯下的兔子，无所适从，又无处可藏。

　　无论她走到哪里，似乎总能感受到一些若有若无的打量目光。
　　去食堂打饭，排队时前面会有女生回头悄悄看她一眼，然后和同伴低声交换着眼神。
　　课间去洗手间，隔间外传来的零星对话里，偶尔会夹杂着“江辰”、“矿泉水”、“三班那个”之类的字眼。
　　甚至连坐在教室里，她都能感觉到一些来自其他方向的，带着探究意味的视线。

　　这种感觉让她极不自在。
　　她习惯了安静，习惯了待在无人注意的角落，突然被推到风口浪尖，哪怕只是极其微小的波澜，也足以让她坐立不安。

　　苏晴倒是依旧兴奋，时不时地在她耳边复盘那天球场的细节，分析江辰行为的“深意”，并信誓旦旦地认为这绝对是一个“明确的信号”。

　　“他肯定是故意的！那么多水他不拿，偏偏拿你的，还不是对你有意思？”苏晴言之凿凿。

　　林晚星只是沉默地摇摇头，继续做着手里的习题。
　　她心里乱得很，无法像苏晴那样乐观和笃定。
　　江辰的行为太突兀，太不符合常理，她更倾向于认为那只是他一时兴起，或者某种她无法理解的恶作剧。
　　毕竟，他那样的人，做什么事情需要理由吗？

　　周四下午的数学课，老师讲解完一套模拟卷，离下课还有十几分钟，便让大家自行订正，有问题的可以互相讨论。

　　林晚星看着卷子最后一道压轴题，她的解题思路似乎绕了远路，步骤繁琐，结果还算对了，但过程分恐怕会扣掉不少。
　　她咬着笔杆，眉头微蹙。

　　同桌陈浩已经飞快地订正完了，正拿出一本奥数题集做着。
　　林晚星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

　　“陈浩，这道题，你能帮我看看吗？我觉得我的方法好像不太对。”她小声问道，将卷子推过去一点，指着那道题。

　　陈浩从题海中抬起头，扶了扶眼镜，看向她的卷子。
　　他扫了一遍她的解题过程，点了点头：“嗯，你这方法确实绕了。这里，连接这个辅助线，直接用相似三角形会简单很多。”

　　他拿出草稿纸，熟练地画出示意图，寥寥几笔，清晰的解题思路便跃然纸上。
　　林晚星凑过去看，立刻豁然开朗。

　　“原来是这样......谢谢。”她由衷地道谢，心里对这位沉默寡言的学霸同桌多了几分感激。

　　“不客气。”陈浩说完，又低下头沉浸到自己的世界里。

　　林晚星拿回卷子，正准备按照陈浩的思路重新整理步骤，忽然感觉后背被什么东西轻轻戳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回头。

　　坐在她后面的是个平时很活跃的男生，叫赵磊。
　　此刻，他脸上带着点看好戏的笑容，朝她使了个眼色，用口型无声地说：“后面。”

　　林晚星心里一紧，顺着他的目光方向，微微侧过头，用眼角的余光向后门瞥去。

　　江辰正懒洋洋地靠在他们班后门的门框上。
　　他今天没穿校服外套，只穿了件白色的长袖T恤，领口松垮地露出锁骨，双手插在裤袋里，目光漫无目的地在三班教室里扫视着，像是在找什么人。

　　当他的目光掠过林晚星这个方向时，似乎停顿了那么极其短暂的一瞬。
　　林晚星的心脏猛地收缩，立刻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转回头，埋下脸，假装专注地看着卷子，手里的笔却握得死紧，指节都有些发白。

　　他怎么会来？
　　他又来干什么？

　　她能感觉到那道目光似乎在她后背上停留了几秒，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让她如芒在背。
　　教室里并不安静，有同学在小声讨论问题，但她仿佛能隔绝所有杂音，只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过了大概一分钟，或许更久，那种被注视的感觉消失了。
　　她鼓起勇气，再次用极快的速度回头瞥了一眼。

　　后门已经空了。
　　江辰不见了。

　　她暗暗松了口气，紧绷的脊背松弛下来，这才发现手心竟然沁出了一层薄汗。

　　“喂，他刚才是不是在看你这儿啊？”赵磊又戳了戳她，压低声音，笑嘻嘻地问。

　　林晚星脸颊发烫，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只是把卷子翻得哗哗响。

　　放学铃终于响了。
　　林晚星几乎是立刻开始收拾东西，想尽快离开教室。

　　“晚星，陪我去趟小卖部吧，我笔没水了。”苏晴过来拉住她。

　　“我......”林晚星想拒绝，她此刻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待着。

　　“走嘛走嘛，很快的。”苏晴不由分说，拉着她就往外走。

　　刚走出教室门，林晚星的脚步就顿住了。

　　江辰并没有走远。
　　他就站在走廊的窗边，和两个一班的男生说着话，侧对着她们的方向。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身上，白色的T恤显得有些晃眼。

　　苏晴也看到了，立刻用力捏了捏林晚星的手，递给她一个“你看吧”的眼神。

　　林晚星只想快点离开。
　　她低着头，想装作没看见，从另一边绕过去。

　　然而，就在她们经过那扇窗户时，江辰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忽然转过头，目光精准地落在了林晚星身上。

　　“林晚星。”

　　他叫了她的名字。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走廊的嘈杂。

　　林晚星的脚步像被钉在了原地，再也挪不动分毫。
　　她不得不抬起头，看向他。

　　他的两个同伴也停下了交谈，好奇地看着他们。

　　江辰朝她走了过来，步伐不紧不慢。
　　他在她面前站定，垂眸看着她，眼神里带着点她看不懂的情绪，像是探究，又像是......某种确认。

　　“你......”林晚星张了张嘴，声音干涩，不知道该说什么。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变得稀薄起来。

　　江辰却没有说话，他的视线从她脸上移开，落在了她怀里抱着的，那个用来装课本和杂物的帆布包上。
　　包口的拉链没有完全拉紧，露出了里面深蓝色封皮的素描本的一角。

　　那是她最私密的东西，记录了她所有的观察、情绪和不为人知的秘密，包括那个在美术课上偷偷画下的，他的侧影。

　　林晚星心里猛地一慌，下意识地把包往怀里紧了紧，试图用胳膊挡住那个缝隙。

　　但江辰的动作更快。

　　他忽然伸出手，修长的手指精准地探入了那个未拉紧的包口，轻轻一勾，就将那本深蓝色的素描本抽了出来。

　　整个过程流畅而迅速，带着一种近乎霸道的理所当然。

　　“哎！”林晚星惊呼一声，想去抢回来，手伸到一半，却僵在了空中。
　　她的脸瞬间变得煞白，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

　　不......不能让他看到！

　　江辰拿着素描本，手指漫不经心地摩挲着封皮的边缘，目光却牢牢锁在她惊慌失措的脸上，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的，意味不明的弧度。

　　“这什么？”他明知故问，语气带着点懒散的调子，像是在逗弄一只受惊的小动物。

　　“还给我！”林晚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伸出手，想去夺回那个承载了她所有秘密的本子。

　　江辰却将手往后一撤，轻易地避开了她的手。
　　他低头，翻开了素描本的第一页。

　　林晚星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完了。

　　她能听到纸张翻动的声音，沙沙，沙沙，每一声都像踩在她的心尖上。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是煎熬。
　　她不敢想象他看到那些画时的表情，是惊讶，是嘲弄，还是厌恶？

　　苏晴在一旁也惊呆了，张着嘴，看看面无人色的林晚星，又看看气定神闲翻着素描本的江辰，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走廊里经过的其他学生，也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几页之后，翻动的声音停下了。

　　林晚星的心跳也几乎随之停止。
　　她颤抖着睁开眼，看到江辰的目光正落在某一页上。
　　那一页，正是她在美术课上，画的他在篮球场上的侧影。

　　他没有画五官，只是一个动态的轮廓。
　　但任何一个熟悉他的人，都能一眼认出那是谁。

　　江辰的指尖在那幅画上停顿了片刻。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既没有惊讶，也没有她预想中的嘲弄。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眼神深邃，像是在审视，又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周围安静得可怕。

　　过了一会儿，他合上了素描本。
　　动作不算重，但那“啪”的一声轻响，却让林晚星浑身一颤。

　　他抬起头，重新看向她，目光复杂，里面翻涌着一些她看不懂的情绪。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素描本递还到她面前。

　　林晚星怔怔地看着他，没有立刻去接。

　　“画得......”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最终只是淡淡地说，“还行。”

　　说完，他把本子塞进她怀里，然后不再看她，转身对着他那两个同样一脸懵的同伴挥了下手。

　　“走了。”

　　他双手重新插回裤袋，迈开长腿，头也不回地朝着楼梯口走去，背影很快消失在拐角。

　　他的同伴愣了一下，也赶紧跟了上去。

　　走廊里恢复了流动。
　　只剩下林晚星还僵硬地站在原地，怀里抱着那本失而复得，却仿佛带着滚烫温度的素描本，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劫难。

　　苏晴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扶住她：“晚星，你没事吧？他......他都看到了？”

　　林晚星没有回答。
　　她缓缓低下头，看着怀里深蓝色的封面。

　　他没有生气，也没有嘲笑。

　　他只是说......“还行”。

　　这两个字，像两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混乱的心湖里，再次激起了层层叠叠、无法平息的涟漪。

　　秘密被撞破了。
　　以一种她最不希望的方式。

　　可预想中的难堪和审判并没有降临。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更加难以言喻的境地。

　　她和他之间，那层模糊的脆弱的窗户纸，似乎被他自己，亲手捅开了一个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