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岁月迢迢》屿柠安

9、第九章

　　秋意渐深，梧桐叶大片大片地染上金黄，在午后干燥的风里打着旋儿落下。
　　周五下午最后两节课，是学校固定的社团活动和自由安排时间，校园里的气氛比平时要松弛许多。

　　“晚星！快点快点！”苏晴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人还没到三班门口，声音就先传了进来。
　　她一阵风似的冲到林晚星桌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别写了！去看球赛！”

　　林晚星正对着一道物理题蹙眉，被苏晴拉得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长痕。
　　“什么球赛？”她有些茫然地抬头。

　　“班级友谊赛啊！我们班对一班！江辰肯定上场！走走走，去晚了就没好位置了！”苏晴语速极快，眼睛亮晶晶的，不由分说地就开始帮林晚星合上练习册，把笔塞进笔袋。

　　林晚星听到“一班”和“江辰”，心跳下意识地漏了一拍。
　　她想说自己对篮球赛没什么兴趣，作业还没写完，而且......

　　“犹豫什么犹豫。”苏晴仿佛看穿了她的犹豫，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带着狡黠的笑意，“你就不想看看某人在球场上的英姿？说不定还能近距离接触哦。”

　　林晚星的脸颊微微发热，被苏晴说中了部分心事，更觉窘迫。
　　“你别乱说......”

　　“我没乱说，快走啦！”苏晴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用力把她从座位上拉起来，半推半搡地带着她走出了教室。

　　室外篮球场周围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不少学生，尤其是靠近记分牌和球员休息区的那一侧，几乎清一色都是女生，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躁动而期待的气息。
　　欢呼声、加油声、夹杂着女生们激动的议论声，混合成一片嘈杂的背景音。

　　苏晴拉着林晚星，凭借灵活的身形，好不容易才在人群边缘挤到了一个还算能看到场内情况的位置。
　　阳光有些刺眼，林晚星抬手挡在额前，目光投向球场。

　　她几乎一眼就看到了江辰。
　　他穿着一套黑色的运动背心短裤，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臂和小腿肌肉，正在场边做着热身运动，和队友击掌、跳跃，动作舒展，脸上带着惯有的，略带散漫却又成竹在胸的表情。
　　他是场上的绝对焦点，所到之处，总能引来一阵压抑着的低呼。

　　裁判一声哨响，比赛正式开始。

　　球鞋摩擦地面发出尖锐的声音，篮球撞击地面的闷响，队友之间急促的呼喊，还有观众席上随着比赛进程起伏的声浪，瞬间将气氛点燃。

　　林晚星对篮球规则懂得不多，她的目光大多时候只是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个黑色的，迅捷如风的身影。
　　他运球突破时像一把利刃，撕开对手的防线，起跳投篮时身体绷成一道优美的弧线，手腕轻抖，篮球划出精准的轨迹落入网窝，防守时眼神锐利，步伐灵活，总能及时出现在关键位置。

　　他打得投入而专注，汗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每一次得分，他都会和队友用力击掌，脸上绽放出毫不掩饰的，张扬又畅快的笑容。
　　那是一种和在教室、在天台上完全不同的状态，充满了原始的爆发力和感染力。

　　周围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尤其是当江辰拿球时。
　　林晚星能清晰地听到身边女生们毫不吝啬的赞美和激动的话语。

　　“江辰太帅了！”
　　“这球进得漂亮！”
　　“啊啊啊！看这里！”

　　苏晴也看得激动不已，用力晃着林晚星的胳膊：“看到没！看到没！我就说他打球超厉害！”

　　林晚星被她晃得有些晕，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那个身影。
　　她看着他在场上奔跑、跳跃、挥洒汗水，看着他被众人瞩目、被队友信赖，一种复杂的情绪在心里蔓延。
　　他离她那么远，像一颗真正悬挂在苍穹之上的星辰，耀眼，夺目，却遥不可及。

　　中场休息的哨声吹响。
　　比分牌显示，一班领先。

　　球员们满头大汗地走向场边休息区。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好几个女生，有本班的也有外班的，立刻拿着各种饮料和矿泉水涌了上去，脸上带着羞涩和期待，将水递到江辰面前。

　　“江辰，喝水！”
　　“喝这个吧，运动饮料！”
　　“辛苦了！”

　　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江辰被围在中间，他用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把汗，目光扫过那些递到面前的水瓶，脸上没什么表情，既没有接受，也没有明确拒绝，只是微微蹙着眉，似乎对这种场面早已习惯，甚至有些习以为常的淡漠。

　　林晚星站在人群外围，看着这一幕。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
　　她的手心里，也拿着一瓶水。
　　是苏晴刚才在小卖部买水时，顺手塞给她的，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
　　冰凉的瓶身硌着她的掌心。

　　她看着被女生们簇拥的江辰，心里那点微弱的，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期待，像被针扎破的气球，迅速瘪了下去。
　　她来这里，本身就是一个被苏晴硬拉来的意外。
　　她和他，除了那几次算不上愉快的意外交集，什么都不是。
　　他怎么会注意到角落里的她？

　　她低下头，准备把水放进书包里。

　　就在这时，原本被围在中心的江辰，忽然动了。
　　他没有接任何一瓶递到眼前的水，而是拨开人群，径直朝着休息区外侧，林晚星和苏晴所在的方向走了过来。

　　他的步伐很快，目标明确。

　　喧闹声似乎在这一刻诡异地降低了一些。
　　许多道目光，带着惊愕、好奇、探究，齐刷刷地跟随着他的身影。

　　林晚星还没反应过来，江辰已经走到了她面前。

　　他个子很高，靠近时投下的阴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
　　运动后的热气和他身上特有的，混合着汗水和阳光的气息扑面而来。
　　林晚星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怔怔地看着他额角滚落的汗珠和因为喘息而微微起伏的胸膛。

　　江辰的目光落在她紧紧握在手里的，那瓶未开封的矿泉水上。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非常自然地伸出手，从她僵硬的手指间，轻轻抽走了那瓶水。

　　他的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了她的皮肤，带着运动后的灼热温度，像火星溅落，烫得她手指微微一颤。

　　“谢了。”

　　他拧开瓶盖，仰起头，喉结滚动，大口地喝了起来。
　　汗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没入黑色的背心领口。

　　整个过程不过几秒钟。

　　却仿佛被无限拉长。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林晚星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声音，咚咚咚，震耳欲聋。
　　她感觉到周围无数道目光像聚光灯一样打在她身上，惊诧的、难以置信的、带着审视和一点点嫉妒的......让她无所适从，脸颊瞬间烧得通红，连耳根都烫得厉害。

　　他......他怎么会......

　　江辰很快喝完了小半瓶水，盖上瓶盖，水珠顺着他嘴角滑下。
　　他用手背随意地抹了一下，低头看着还处于石化状态的林晚星，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随即转身，拿着那瓶水，重新走回了球场中央。

　　他离开后，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才骤然消失。

　　短暂的寂静之后，是轰然炸开的议论声。

　　“她是谁啊？”
　　“三班的林晚星？没什么印象啊......”
　　“江辰怎么会喝她的水？”
　　“他们认识？”

　　苏晴猛地抓住林晚星的胳膊，激动得声音都在发抖：“晚星！你看到了吗！他拿了你的水！他只拿了你的水！”

　　林晚星却仿佛听不见任何声音。
　　她还维持着那个递出水的姿势，手指微微蜷缩，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滚烫的触感。
　　脑子里乱糟糟的，像被投入了一颗巨石的湖面，波涛汹涌，无法思考。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在那么多递到他面前的水中，为什么偏偏选中了她这瓶？
　　是故意的吗？还是仅仅因为......
　　或者，这又是他一时兴起的，捉摸不透的行为？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在全场哗然和无数目光的聚焦下，她像被放在了炙烤架上，窘迫、慌乱、不知所措，还有一种......隐秘的，连她自己都不敢承认的悸动，像藤蔓一样悄悄缠绕上心脏。

　　下半场比赛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完全不知道。
　　她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手里空落落的，心里却沉甸甸地塞满了问号和那个刚刚发生的，让她无法理解的画面。

　　苏晴还在她耳边兴奋地分析着，但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比赛最终以一班的胜利告终。
　　终场哨响，人群开始散去。

　　江辰和队友们击掌庆祝，脸上带着胜利的笑容。
　　他似乎完全不受刚才那个小插曲的影响，自然地融入了欢庆的队伍。

　　林晚星看着他和朋友们说笑着离开球场，自始至终，没有再向她这边看一眼。

　　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幕，只是她一个人的幻觉。

　　“走了，晚星。”苏晴拉了拉她的胳膊，脸上还带着未褪的兴奋红晕，“你今天可是出名了！”

　　林晚星被动地被她拉着，混在离开的人群中。
　　周围的议论声似乎还在继续，那些若有若无的目光依旧黏在她身上。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空空的手。
　　那里，曾经握着一瓶水，一瓶被他亲手拿走的，普通的矿泉水。

　　一颗种子，在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时候，被以一种极其霸道又引人瞩目的方式，强行埋进了土壤里。
　　它带着困惑、不安，和一丝危险的，名为暧昧的养分，悄然蛰伏，等待着破土而出的那一天。

　　回教室的路上，夕阳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林晚星一直很沉默。

　　苏晴终于察觉到她的异样，碰了碰她的肩膀：“喂，你怎么了？被吓到了？这不是好事吗？”

　　林晚星抬起头，看着天边绚烂的晚霞，轻轻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她低声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迷茫。

　　她只是隐隐觉得，有些东西，好像从这一刻开始，变得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