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鸟》浣梨

2、哥哥的调侃

　　轮椅碾过门槛时，姜柠闻到一股浓郁的黄豆肉香。那香气厚重温暖，裹着些当归的味道，让她想起小时候外婆炖的补汤。

　　门在身后关上，姜柠微微仰头，试图通过声音和气味来勾勒这个陌生的空间。

　　“这是客厅，”周叙推着她缓缓前进，“左边是落地窗，外面有个小阳台。你的房间在二楼，已经收拾好了。”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姜柠能感觉到这是一个不小的房子。轮椅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她听到不远处有急促的脚步声靠近。

　　“哎哟，可算到家了！”王阿姨的脚步声像阵风刮到跟前，不由分说握住姜柠的手腕，“这手冰的，得好好补气血。”她掌心粗粝却干燥温暖，力道大得不容拒绝。

　　周叙的声音有点紧张：“王姨，姜柠身上还有伤。”

　　“知道知道！”王阿姨嘴上应着，却已经推着轮椅往餐厅去。

　　她俯身时姜柠闻到她衣领上的油烟味，混着某种老式雪花膏的香气。

　　餐厅里飘着蒸腾的热气。姜柠指尖碰到汤碗边缘，青瓷碗烫得她本能地缩手。

　　“当心——”周叙的提醒刚出口，王阿姨已经托着碗底往前一送：“这汤啊，要趁热……”

　　晃出的汤汁泼在姜柠手背上，立刻泛起一片红。

　　姜柠听到周叙慌乱的脚步声。

　　“没事的。”她抢先开口，摸索着抽纸巾。她听见王阿姨倒吸一口气，接着是窸窸窣窣翻找的动静。

　　“烫伤膏在医药箱第二层。”周叙声音发紧，却还是补了句，“您上次放回去时没拧紧盖子。”

　　冰凉的药膏很快敷上皮肤。王阿姨边涂边念叨：“小叙六岁时打翻整锅鱼汤，烫得比这厉害多了……”她突然压低声音，“那时候我抱着他跑了三家医院……”

　　周叙耳尖泛红，默默接过药膏帮姜柠包扎。他手指很稳，纱布边缘包的整整齐齐，却在系结时不小心勾到她一缕头发，顿时手足无措。

　　“笨手笨脚的。”王阿姨笑着拍开他，自己接手时却把结系得太紧。姜柠轻轻“嘶”了一声，周叙立刻皱眉：“王姨，太紧了。”

　　“好好好，你们年轻人娇气。”王阿姨不情不愿地松开些，突然盯着姜柠的脸看了许久，“这姑娘生得真标致，就是太瘦……”

　　语气活像在集市上挑拣鲜肉。

　　“王姨！”周叙声音透着一股无奈，“您不是说介绍了个护理阿姨吗？怎么没看到。”

　　王阿姨一拍大腿：“哎哟，瞧我这记性！陈姐还在路上呢，说是要买些护理用的东西，耽搁了。”她麻利地收拾着餐桌，碗碟碰得叮当响，“她可是正经在医院干过七八年，照顾病人最有一套。”

　　周叙松了口气：“那就好。”

　　大约过了半小时，门铃响了。

　　“来了来了！”王阿姨小跑着去开门，不一会儿，领进来一位神情慈祥的阿姨。

　　“这是陈阿姨，”王阿姨热情地介绍，“我多年的老姐妹了，做事最细心。”

　　姜柠微微侧耳，听到一个温和的声音：“小姑娘好呀。”那声音带着点沙哑，却很柔软，像是晒过太阳的棉被。

　　“陈阿姨好。”姜柠礼貌地回应。

　　周叙打量着这位陈阿姨——她看上去四十几岁，头发挽成一个利落的造型，身上穿着干净的格子衬衫，手里拎着个布包，看起来确实像是个经验丰富的护理人员。

　　“陈阿姨，”周叙说，“医生说姜柠需要静养，还有她刚失明不习惯，麻烦你寸步不离的跟在她旁边。”

　　“晓得晓得，”陈阿姨笑眯眯地点头，“以前在医院，这样的病人我照顾过好几个呢。”她放下布包，从里面掏出几个瓶瓶罐罐，“这是我自己配的药草膏，对眼睛好。”

　　周叙有些迟疑：“这……姜柠受伤的是脑部，不需要吧？”

　　“需要！怎么不需要！”王阿姨插嘴，“都是眼睛看不见嘛！”

　　陈阿姨已经走到姜柠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小姑娘，别怕，阿姨会好好照顾你的。”她的掌心温暖干燥，带着淡淡的洗衣粉的清香。

　　姜柠点点头，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

　　周叙还想再问些细节，王阿姨却一把拉住他：“走走走，让她们熟悉熟悉，你跟我去厨房，帮我看看汤。”

　　周叙被半推半就地拉走，回头看了一眼姜柠。她安静地坐在轮椅上，陈阿姨正弯腰和她说着什么，神情慈祥。

　　应该没问题吧？他想。

　　厨房里，王阿姨揭开砂锅盖子，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

　　“陈阿姨靠谱吗？”周叙低声问。

　　王阿姨搅了搅汤，头也不抬：“那当然！她在医院干了好些年呢！”

　　周叙“嗯”了一声，没再多问。

　　而客厅里，陈阿姨正轻轻拍着姜柠的手背，嘴里哼着一支柔和的小调。姜柠紧绷的肩膀慢慢放松下来。

　　然而她并不知道，这位“专业护理阿姨”，其实只是在医院食堂打过几年工，后来在病房做过清洁，偶尔帮病人翻翻身、递递水。

　　王阿姨为了帮老姐妹谋份差事，稍稍“润色”了一下她的履历。

　　不过没关系。

　　陈阿姨虽然不懂专业的护理知识，但她有一双温暖的手，和一颗真正愿意照顾人的心。

　　这就够了。

　　至少现在是这样。

　　……

　　这是姜柠在周叙家住的第三天。

　　失明带来的不便远超她的想象。简单的起居动作都变成了需要反复确认的挑战，连喝口水都要先小心翼翼地摸索杯子的位置。

　　稍微复杂一点的动作就需要别人的帮助，这让一向独立的她很不适应。

　　周叙其实很用心，只是照顾人这件事对他来说太过陌生。陈阿姨白天把一切都安排的妥帖周到，可每当夜幕降临，屋子里就只剩下他们俩略显生涩的相处。

　　“小心烫。”他轻轻托着她的手背，将温水递到她掌心。

　　姜柠刚要摸索桌上的药片，就听见周叙突然懊恼地“啊”了一声。下一秒，药片已经抵在她指尖。

　　姜柠忍不住抿嘴一笑，眼睛像月牙儿般弯起。

　　她能感受到他的努力。或许他不会提前把事情想得那么周到，但他总能在她需要时第一时间发现。就像现在，他蹲在浴室门口反复确认防滑垫的边角，生怕有一点遗漏。

　　“没关系。”她扶着墙壁轻声说，“我可以的。”

　　“我知道。”他的声音近在咫尺，带着少年特有的清朗，还有藏不住的笑意，“但我想做得更好点。”

　　“滴——”

　　姜柠的耳尖轻轻动了动。失去视觉后，她的听觉变得异常敏锐——楼下似乎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有人回来了。”她不确定的说，“是陈阿姨吗？”

　　周叙的动作顿了一下。她感觉到他的手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腕，温热的触感一触即离：“你在这别动，我去看看。”

　　黑暗中的等待格外漫长。姜柠扶着冰冷的墙面，她听见周叙的脚步声渐远，然后是下楼的动静。

　　“哒、哒”

　　陌生的脚步声从楼梯间传来，似乎比周叙的更沉一些。姜柠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后背抵上了温热的掌心。

　　“是我哥。”周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安抚的温度，“他回来取文件，今晚要住一宿。”

　　他的手指虚虚护在她腰后，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要下去打个招呼吗？”

　　姜柠感觉到他的指尖在微微发颤，像是怕她介意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这个发现让她心头泛起奇异的柔软。

　　“好啊。”她轻轻点头，随即听见周叙松了口气。

　　姜柠感觉到轮椅被轻轻推动，周叙的声音从耳后传来：“别担心，我哥人很好的。”

　　下到客厅时，姜柠闻到一股陌生的冷香，像是雪松混着薄荷的味道。

　　姜柠听见皮质沙发轻微的凹陷声，纸张翻动的声音突然停住。

　　“这位是？”低沉的男声带着几分兴味。

　　周叙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哥，这是姜柠。”

　　“她眼睛不太方便，暂时住在这里。”

　　轮椅被轻轻往前推了推。姜柠礼貌地颔首：“您好。”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突然，男人轻笑一声：“原来是你。”纸张被搁在茶几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周叙之前手机不离身，整天盯着屏幕傻笑……”

　　“哥！”周叙慌乱地打断，声音都变了调，“你别乱说！”

　　男人的脚步声靠近，那股雪松味愈发明显：“怎么？上个月你不是说……”

　　“咳咳咳咳！”周叙剧烈的咳嗽声震天响，完全盖过了后半句话。

　　身前好像有微风拂过，男人的声音忽然近在咫尺，那股冷香扑面而来：“抱歉，是我唐突了。”语气里却带着了然的笑意，“这小子从小就这样，特别容易害羞。”

　　姜柠的脸颊蓦地发烫。她看不见周叙此刻通红的脸，但能清晰地听到他慌乱的脚步声，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

　　周珩站起身来，饶有兴味地打量这两个人。

　　像两株含羞草，一个比一个脸红的厉害。他不由得勾起唇角——这两个害羞的人，到底要怎么谈恋爱？

　　他的目光落在姜柠身上。

　　她低垂着头，只能看见她乌黑的头顶，几缕碎发落在她凹陷的锁骨处，那一片已经染上了薄红。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她微微颤抖的睫毛，如同振翅的蝶翼。

　　周予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确实，阿叙的眼光不错。若是他大学时遇到这样的女孩，大概也会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