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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失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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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柠缓缓地睁开眼,眼前却是一片浓稠的黑暗。
是天黑了吗?她有些困惑,手指动弹了一下,想要起身。
“别动。”耳边传来了一个严厉的声音。
她僵硬住了。
“怎么……不开灯?”她听到自己的喉咙发出声响,干涩的厉害。
“姜小姐,现在是白天。”医生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声音温和,带着一丝安慰,“你遭遇了车祸,头部受到撞击,导致暂时性失明。”
“暂时性失明。”姜柠重复了一下,声音微微发抖。
陈医生看着病床。
这个漂亮的女孩有一头柔顺的长发,乖巧地贴着她精致的脸庞。她手指紧紧地抓着被角,面色苍白,失焦的瞳孔望着虚无的某处,强忍着惊慌——像一个脆弱易碎的娃娃。
他的心中忍不住微微一软,语气更柔和了一点。
“是的,视神经受到压迫,但结构完好。我们相信随着淤血消散,你的视力会慢慢地恢复。”
“……大概多久能恢复呢?”沉默了一会儿,她问。
“少则几周,多则半年,每个人的情况不同,要看淤血吸收的速度。”陈医生翻了下手里的病案,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我们这边没联系到你的家属,打电话给你朋友了,他说马上到。”
“方便的话,可以告诉我你家属的联系方式,我帮你打个电话。”
“……谢谢你医生。”姜柠勉强笑了一下,在听到“家属”两字时,那双漂亮的眼睛变得更加黯淡。
她偏了偏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已经没有亲人了。”
“抱歉……”陈医生罕见的感到一丝懊恼,为自己的莽撞。
奇怪,他平时并不是那么冒失的一个人。
“砰!”门突然被撞开,姜柠的身体忍不住一抖,陈医生甚至没来得及反应,一道身影已经冲了进来。
周叙喘着粗气站在门口,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他的胸膛不住的起伏。
“姜柠……”他的声音在发抖。
听到这个声音,姜柠往病房门口的方向偏了偏头,她没想到,医院联系的人是他。
“周叙……?”
“是我。”周叙几乎是扑到她的病床前,却在最后一刻硬生生停住。
他的手臂已经张开,像是要一把将她揉进怀里,却在指尖碰到她的衣角前一秒犹豫了。
空气凝滞了一瞬。
他喉结滚动,最终只是慢慢地收回手,克制地落在了床单上。
“疼不疼?”他嗓子发紧,原本阳光开朗的声音此刻沙哑的不成样。
姜柠怔了证,像是被这句话突然点醒。
疼。
迟来的痛感从全身各处密密麻麻地泛上来,不剧烈,却无孔不入。
“咳。”
从周叙闯进来就变成透明人的陈医生,终于有了存在感:“除了头部受到撞击外,全身上下也有多处擦伤。”
他顿了顿,目光在两人之间扫过,补充了一句:“不过问题不大,别担心。”
“我没事。”姜柠说道,眼睛弯起,像两颗月牙。
“你……眼睛。”周叙突然感到不对,他试探性地在姜柠的眼前挥了挥手,带起的气流拂动她额前的碎发,可那双眼睛却依旧空茫的对着虚空。
“暂时性失明。”陈医生伸手换下药瓶,不厌其烦地又重复了一遍,“视神经受血块压迫,预计几周到半年恢复。”
周叙的呼吸猛然一滞,手指无意识地攥住护栏:“这个需要怎么调理?”
“最要紧的是静养。”陈医生推了推眼镜,“避免剧烈运动,保持情绪稳定。恢复期可能会有头痛、眩晕的症状,需要有人随时照看。”
病床上传来了意料的摩擦声,姜柠无意识地咬了咬唇,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不安的阴影。
她试图坐起身体,却在动作间牵扯到手臂上的擦伤,疼得轻轻“嘶”了一声。
周叙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伸手,将她扶起。
他注意到她耳后有一道细长的伤痕,干涸的血迹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刺眼。
踌躇良久,他蹲下身体,让自己的视线与病床齐平。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床沿的金属栏杆,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冷静了些。
“你现在这样……回宿舍不太方便吧?”他斟酌着字句,声音不自觉地放轻,“要不然……先住我那里?”
话一出口,病房里的空气似乎凝固了一瞬。他立刻意识到这话听起来有多冒失,急忙补充:“我是说……我家客房一直空着,离医院也近。而且……”他的目光扫过她缠着绷带的手臂,“很安静,适合养伤。”
他比谁都清楚姜柠的处境。每到寒暑假,当其他学生拖着行李欢天喜地回家时,她总是一个人站在宿舍楼下,守着那个褪色的行李箱,在手机上一遍遍刷着短租信息——像一只漂泊的鸟儿,永远找不到可以落脚的枝头。
这些画面不知何时就刻在了记忆里,此刻却突然鲜明起来,化作细密的针,扎得他胸口发闷。
姜柠张了张口,舌尖抵住上颚,那句“不用了”在齿尖转了几转。
她眼前是一片化不开的黑暗,这片黑暗让她意识到——自己连独立走出医院大门都做不到。
“谢谢。”她最终轻声说。
“能不能……帮我请个阿姨?”
“这样就不会太麻烦你了。”
周叙突然站起来,膝盖撞到床架,发出“咚”的闷响,他倒抽着气却还在笑:“没问题!找最会煲汤!”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太合适,耳尖发烫地找补:“我是说……找有护理经验的……”手指无意识地比划着,忽然想起她看不见,又讪讪地放下。
黑暗中,姜柠听到他手忙脚乱的声音——金属床架被撞得微微震颤,衣料摩擦发出的窸窣声,还有他慌慌张张的解释。
这些声音在她的脑海里勾勒出一副生动的画面,醒来后一直压抑的心情有了一分缓解。她抿紧的唇角不自觉松动,一身轻笑从唇边溜了出来。
周叙顿时僵住了。他看着她嘴角的弧度,膝盖的疼痛突然变得无关紧要,他甚至荒谬地想再撞一下床架——如果能再听到她的笑声。
指节无意识地在裤缝处蹭了蹭,他慢慢屈膝蹲回床边。
他迟疑地伸出手,最终小心翼翼地覆上她的手背,手掌相接时才发现她的手指那么的冰凉,甚至还在微微颤抖。
黑暗会放大所有的感官。他忽然意识到,在这漫长的昏迷后醒来,目不能视,身边没有熟悉的人,连周围的气味都是那么的陌生。
她该有多害怕?
“别怕。”他声音很轻,像是在哄受惊的小动物:“我在这里。”
姜柠没有说话,只是将手指微微蜷起,在他掌心里轻轻一扣。
黑暗中,那双手暖得发烫,像风雪中的旅人触及到的火堆。
……
病情稳定后,出院手续很快就办下来了。
周叙推着轮椅穿过医院长廊,每一步都走得格外小心。他弯腰将姜柠扶进副驾驶时,手臂虚虚地护在她头顶,生怕她碰到车门框。
车子驶出医院,窗外清新的空气渐渐取代了消毒水的气味。
车子启动后,姜柠靠在背椅上,感觉迟迟没有到达。
黑暗放慢了时间的流速,她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快到了吗?”
周叙心虚地摸了摸鼻子:“那个……其实我家要再远一点。”
他撒谎了,他家离医院并不近。
车窗半开,周叙注意到姜柠的手在无意识地摩挲着安全带——那是她不安时的小动作。
车载电台正好播到一首轻快的民谣,他悄悄地调大了音量:“再听完一首歌,我们就到了。”
姜柠绷紧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
……
车子轻轻一顿,停了下来。姜柠听见车门打开的声响,紧接着一只温暖的手掌摸上她的手肘。
“到了。”周叙的声音很近。
她试探性地用脚尖点了点地面,在周叙的搀扶下慢慢挪进轮椅。
“王姨刚好认识一个护理阿姨,把她介绍过来。”周叙推着轮椅,声音从她头顶传来,“说是照顾过不少病人,特别有经验。”他的语调不自觉地轻快起来,“王阿姨从小看着我长大的,你有事也可以找她。”
轮椅碾过石子路,发出细碎的声响。姜柠听见他顿了顿,又继续道:“我让她炖了黄豆排骨汤,这是她最拿手的。
“小时候我生病,喝这个最管用……”
他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像是有点不好意思。
轮椅转了个弯,姜柠感觉身上突然暖了几分,应该是到了向阳的位置。
“房间都收拾好了,朝南的,采光不错……”他说到一半突然停住,半晌才支支吾吾地补充:“那个、我让阿姨准备了几套换洗衣服……不知道合不合身……”
姜柠能想象他此刻窘迫的模样——一定是有点尴尬的摸了摸鼻尖,耳尖通红,眼神不自觉的乱飘。
轮椅停了下来,她闻到一阵淡淡的桂花香。
一阵风吹过,桂花簌簌落在她膝头。
周叙的脚步声绕到面前,她听见他深吸了一口气。
“我们到了。”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尾音微微发颤。
周叙突然蹲了下来,姜柠能闻到他身上清新的气息,像是雨后的青苔,生机勃勃。
轮椅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
一阵窸窣声后,温热的掌心轻轻包裹住她冰凉的手指。姜柠能感觉到他掌心的纹路,还有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用力而微微湿润的触感。
“姜柠,”他叫她的名字时总带着特别的停顿,“你可以把这里当作……”
风突然大了起来,院里的桂花树沙沙摇晃,细碎的花瓣纷纷扬扬洒落,拂过她的脸庞。
周叙的后半句话就这样消融在风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