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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永无乡 ...

  •   咚。
      咣当。
      噼里啪啦。
      ?!
      陆离腾空而起,顺着地面滚出去老远,终于停了下来。
      她整个人头朝下折叠了起来,挣扎着坐起,忍着浑身的剧痛四下张望。
      突然一只手臂从草丛中伸了出来,接着一个黄色人影钻了出来。"啊,呸呸呸",谈笑一边爬一边咳嗽,从嘴里吐出一条鱼。
      鱼在石板间跳动了几次,钻到水里,不见了。
      两人面面相觑,陆离开口:"谈生呢?"
      "没看见啊,阿生,阿生?"谈笑脸色变了,慌忙站起来。
      "啊!",她脚下踩到一个柔软的东西,只听到一个闷声的呻吟,青色的背影顶开一片灌木丛站了起来,背上赫然一个靴子的脚印。
      谈生转过来,剑眉微蹙,默默看了阿姐一眼。

      此处是一个山坡,一条浅浅的小河,带子般缀在山间。他们正摔在这河中,夕阳西下,清风吹拂,一片人间的安逸景象。
      "这是什么地方,和平常的出口不一样啊。"谈笑为难地看向身后的同伴,船不见了,随身只有一条鞭子和一个装满了各种药物的乾坤袋。谈生也不用说,他的剑都不知道摔在哪里了。
      三人正在张望,突然旁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谁?"陆离朝声音处望去,一张圆脸出现在山坡下面。
      双方都被吓了一跳,那圆脸胖子抄起背后筐里的木棍,指着三人:"你们是谁,别动!"他喝住想要上前的谈笑,"几个娃娃怎么跑我们乡里来的,不应该啊。"
      "晚辈谈生,"少年习惯性地出来主持大局,"我和家姐,还有……这位朋友,被风浪卷到此处。敢问大叔此处是何地,如何从此处到临安城。"
      "为何是不应该?"陆离蹙眉问道。
      "这里叫永无乡,这乡里进不来人的。"圆脸胖子换了个肩膀挑担,"罢了,我带你们下山,慢慢解释。"

      永无乡在儋州西南。群山环绕,交通不便,一百年前摄政王兵乱,永无乡先祖躲避战乱,带一众人等翻山越岭,扎根于此。与外界隔绝,过起了自给自足的农家日子。
      此处群山环绕,只在山脚下唯一的平地上有个庄子。正是傍晚时分,炊烟渐渐升起。
      圆脸胖子,刘贵,带着三个少年回到庄子上。
      "磨剪子嘞,锵菜刀——"
      "好吃的酥饼,快收摊了便宜了啊,便宜的酥饼。"
      拨开两旁横生的树枝,三人面对热闹的集市,有种重回人间的感动。
      "牛二,牛二这里有几个外来的人,"刘贵摸摸不多的胡须,冲猪肉摊的壮实汉子喊到,"说是被浪卷进来的。"

      一张中间还带着碎肉渣的桌子,桌边坐着三个年轻人,旁边一群大爷大妈,看稀罕物一样围了一圈。
      猪肉摊切了一半的猪肉在案板上摊着,羊肉馆咕嘟嘟冒着白气的杂碎汤在沸腾,铁匠铺烧红的铁汁滴落在煤炭上,发出滋啦滋啦的响声,统统无人理睬。他们的主人此刻都聚在包子铺的案板前,窃窃私语。
      "真不是我们这里的人哎!"
      "多新鲜,乡里多少年没有年轻人了。他们怎么来的,那山是能翻过去的吗?"
      "要我说可得小心点,万一是偷东西来的?被浪卷进来,这你信吗?就山上挑水那河,哪里会有什么浪哦。赶紧抓起来。"
      "这你找谁来抓啦,你一点气度都没有的。人家又没有先动手,你就全得罪完啦。影响多不好啦。"
      "什么影响不影响的,这里翻不出去的哦,可笑不,就影响,乡里名声外面哪有人知道的哦。"
      饶是谈笑这么外向的姑娘也经不住这么多人盯在脸上看,她两眼来来回回地转,终于忍不住:"我说,能不能有个人给指条路,我们着急出去。"又专门斜了眼那防贼似的大婶,意有所指地加了句,"不用害怕,我们也不想多待,能早一刻出去,绝不多留。"
      人群静了下来,发生一阵骚动,吐出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老头笑眯眯地前来,拐杖在青石板上发出笃笃的响声:"敝姓钟,三位……三位少侠稍安勿躁,并非不给指路,只是,只是这四周群山环绕,和外界久不相通。这怕是走不出去的。"
      "怎么会出不去,你们没和外界联系过?没有货郎和游商?给条路就好了。"谈笑一听像炸毛的猫一样跳了起来。
      "别急别急,"钟姓老者被吓得后退了两步,"我们出不去,但是乡长能出去,她知道路。等她回来你们有事尽可去问。"
      "敢问乡长现在何方,我们这就前去拜访。"谈生拦下上蹿下跳的姐姐,客气地问道。
      "不是老朽推脱,前两日老李头过世,乡长亲自送出去了。"人群里传来两声呜咽,钟老头接着说,"算算时间,还需两日便会回来。少侠先在这里休息,有什么事明日再说也不迟。"

      一灯如豆,三碗清粥,几个尚有余温的包子被陆续端上桌子,是这个茅屋里最丰盛的晚饭。刘贵边陪笑,边支使自己老婆去铺了两床被子。"这包子你们尝尝,我这手艺!几十年的口碑了,不怕你们挑剔。"
      作为三位少侠的第一发现人,刘贵责无旁贷地从众乡亲手中接过了招待贵客的责任。一番整顿,备好吃食,铺好了三床铺盖,并烧上了洗澡水。刘贵看着自己的成果,拍拍双手。
      满意,非常满意。全乡也难找到第二个比他待客更周到的人家了。
      "我不明白,"谈笑边塞包子边含糊不清地抱怨,"这老李头是乡长亲戚吗?为何不在乡里办白事,要送去外面安葬。"
      "死人不能在乡里安葬的,一直都是由乡长送出去的。"刘婶把剩下的碗收起来,"我们乡习俗如此,没什么奇怪的。"
      "那刘婶儿你有出过乡吗?从什么时候不能出去的。"陆离问。
      "从什么时候?"刘婶一阵恍惚,"一直都不能的,你进了山里,很快就会回到这里来了,在原地打转罢了。"
      "那村里所有东西,都能自给自足吗?"陆离想到白天在集市看到的铁匠铺、牛肉店。
      "东西都是木傀儡从外面带进来的。每逢初一十五,他们就会把东西送来,各家各户去领。"
      木傀儡?

      嘎哒、嘎哒。
      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谈笑打开窗,窗外出现一截木头,那木头长得怪异,中间两颗琉璃珠,像是看得见一样四处转动。然后木头一歪一歪地走近,渐渐露出全貌。
      那木傀儡像小孩子拼接的玩具,两条手臂长到膝盖处,走起路来胳膊和大腿打架,发出嘎哒的声音。脸部中央用拙劣的笔触画着鼻子和嘴巴,咧开的嘴没有合上,嘴角糊成一团。
      "这木头人的机关是怎么做的,怎么这样走路?"她上半身探出去,想要看得仔细些。
      "回来,"刘婶紧张地抓住她的衣角,"别碰他,会打人的。"
      木傀儡已听到动静,吱呀吱呀,头颅转到这边,接着手脚并用凑近窗户,死气沉沉的眼珠依次掠过三人的面庞,片刻之后,又嘎达嘎哒地走远了。
      "下次可不能这么莽撞了。"刘婶嗔怪着,抚平谈笑的衣角。"那是宵禁巡逻的。"
      "这都是木傀儡管的呀?"谈笑问道。
      "嗯,乡里大小事都是傀儡在管。"刘婶眼角的皱纹更深几分,"晚上可千万不能出去,记住没有。"或许是十分担心几人的安全,她的语气带着一丝郑重。

      晚饭后,陆离心满意足地沉在浴桶里,轻轻打了个饱嗝。虽不知前路如何,现在还能吃饱喝足,她整个人就像浮在云朵之中一样舒适。
      陆离拧干头发跨出水桶,余光带过手臂,有什么在烛火的映照下闪着微光。
      她抚过微光,一片疤痕在指尖留下凹凸不平的触感。
      她忍不住念出声:"夜。"
      "什么?"谈笑的小脑瓜凑了过来,她刚又偷偷去厨房啃了个馒头,鼓鼓的腮帮上还留有一些罪证。
      "哦,没什么。"陆离迅速拉下袖子,"你偷吃也不藏好一些。"她示意对方的脸颊。
      "马上要去洗澡了嘛。"小仓鼠嘀嘀咕咕地跑远了。

      夜幕温柔笼罩在乡村的上空,寥寥的星光应和着清冷的月亮。偶尔三两声蛙鸣,从田间地头远远地传来,又随风消失在融融的夜色中。陆离摩挲着那片疤痕,脑袋刚躺上枕头,便迅速地,坠入了梦乡。

      嘎哒、嘎哒、嘎哒。
      朦胧中陆离听到一阵声响,眼没睁,她皱了皱眉头。
      嘎达,嘎达,那声音锲而不舍地像在她的尸体上行走,迫使人不得不注意。
      她睁开眼,就着月光看到刘婶在被子下微微起伏的睡姿,光脚来到墙边,推开了窗。
      一轮圆月高悬在无边的夜色中,路边的草木蒙上寂寥的清霜。一只蟋蟀在草尖上百无聊赖地叫,月光在它油亮的身体上留下一个焦点。
      蟋蟀正在仔仔细细地清理它的脚,一条木腿从天而降,噗嗤一声,蟋蟀薄薄地贴在地上。木腿粘着小虫溢出的粘液,嘎达嘎达地走远了。
      "每逢初一十五,他们就会把东西带回来,各家各户去领。"
      脚步声越来越近,今天……是十五?

      "你怎么不睡啊?"谈笑打着哈欠迷迷瞪瞪地凑过来。
      "嘘。"陆离一手关窗,一手迅速捂上谈笑的嘴。
      黑暗中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万籁俱寂,了无生息。
      难道傀儡并没有听到动静?陆离正准备松手,一道拉长的黑影遮住了月光,那黑影就贴在窗户上。
      两人瞬间连呼吸都放轻了。
      傀儡的脸几乎在纸窗上印出了形状,像是一个渴了多天的人,贪婪又小心地吮吸着清晨叶片上凝出的一层水雾。
      坚硬的木头透过窗户硌在心脏上,柔软的脏器挤压充血,跳动声越来越大,咚,咚,咚,在陆离的耳边回荡。
      数十息时间,那傀儡听不到额外的动静,悻悻地离开窗子,一高一低地继续朝前面走去。
      血液重新流畅。陆离低头看看谈笑:"可以了,他已经走了。"
      "唉别动别动,脚麻了。"谈笑脑袋睡得乱七八糟的,可怜兮兮地小声抽气。
      "这个傀儡也太吓人了,刘贵他们怎么能天天和这群东西在一起。"谈笑挤在窗边,和陆离从缝隙中看傀儡走远。
      "不可以出去的啊。"一个叹息的女声从两个人背后凭空响起。
      惨白的月光从窗缝中挤进来,把她的脸切成两半。
      "不可以出去的啊。"她嘴角的皱纹像触须一样抖动,双眼无神,瞳孔微微放大。
      "刘婶?你…你醒啦。"谈笑的牙齿在牙床上哆哆嗦嗦。
      "……"刘婶默不作声,眼睛穿过了两人的头颅,像是在望着脑袋后面的东西。
      "我们就是来看看,看看。"谈笑退到了墙角,斑驳的墙皮可怜兮兮地给了她一点依靠。
      刘婶没有动,没有前进,也没有挪开。
      "好,我们不出去。"陆离答道。
      刘婶叹息一声,慢慢转身,回床躺下了。
      手臂上快被掐出血来了,陆离只能死死抓住那只手,解释道:"她在梦游。"
      "梦游啊,"谈笑像块烙饼摊在墙上,"哦,我知道的,正常,正常。"
      死仓鼠嘴硬。
      "走,出去看看。"陆离一把抓住谈笑的手。
      "诶,你干嘛,刘婶不是说不能吗?"
      傀儡走在碎石子路上,越来越远。
      "那我去,你留在这里?"陆离示意谈笑松开她的手。
      谈笑眼风扫过床铺,刘婶甚至还发了轻微的鼾声。
      "不了,我还是和你一起吧。"谈笑率先推开了门。

      "白天也没见你对着东西这么感兴趣啊。"
      黑色的房屋在荒野上沉默着,像一个个棺材,给沉睡的腐尸最牢固的保护。发白的小路弯弯曲曲,前面一队傀儡挑着扁担,沉默前进,后面两个鬼祟的身影左右横突,藏藏掖掖。
      "这些傀儡应该是要去庄子外运送东西,我们说不定能找到出去的路。"陆离余光瞄着远处的傀儡。
      有道理,谈笑把鞭子绕在手上,以备不时之需,"刚才吓死我了,你胆子还挺大的。"
      傀儡的速度降下来了。
      一点幽光在陆离的瞳孔中打转,她说道:"想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谈笑好奇地问。
      陆离凑近谈笑耳边,好像在对情人温柔低语:"因为我是鬼啊。"
      冰冷的气息擦过耳垂,冻住了谈笑半边身子。
      啊啊啊啊啊。
      "叫你吓我,叫你吓我!"她气地重重锤了陆离一下,打完突然想起陆离说的是实话。
      于是第二下改为揉揉。

      傀儡在山坡前刹住脚,在宽阔的空地上排开,然后十几个傀儡像是听到什么指令,从头上两个开始,依次原地转了半圈。
      陆离眼疾手快地拉着谈笑躲到墙后。
      谈笑把手圈在眼睛上仔细观察,"我们从那边绕一下,那儿不容易被看到。"
      带有薄茧的手拉着陆离从稻草垛另一侧绕过,脚尖点地,大腿用力,四肢夸张地扭曲。
      陆离眼角突突直跳,有点后悔。
      她们顺着墙角向上爬,谈笑脚下一滑,一块瓦片被踩下来,在房顶咕噜噜滚下来,咚的一声砸到陆离头上,眼见要摔在地上,陆离左腿迅速向上一勾,踢中瓦片,伸手将瓦片抓在了手里。
      谈笑讪笑着将陆离拉上屋顶。
      待她们回头,傀儡已经站定,肩上担着空空的扁担,好像只是没有生命的造型。
      沉寂的大地上有阴影飘来,一片乌云掠过,挡住了月亮的光。在最后一点光芒将要流失的瞬间,傀儡脚下出现了光点,光点连接成线,组成一个复杂的大阵。
      阵型既成,傀儡刷的一声,凭空消失了。
      "去哪了?"谈笑揉揉眼睛,"我没看清。"
      陆离没有回答,大阵还在,开始缓慢转动,转满一圈之后,傀儡又唰的出现了,只是扁担上沉甸甸的,矿石、煤炭、布匹,全都堆满了。
      傀儡担着东西,一步一步,返程了。
      大阵像是烧到最后的蜡烛,扑闪两下,消失了。

      平平无奇的土地,混着几颗大小不一的石子,一两颗杂草从土里面钻出来,有气无力地弯着腰。
      谈笑在此处来来回回看了半天,没找到任何痕迹。
      "刚才就是在这里啊,没看到傀儡有什么动作。"淡黄的衣衫蹲在地上,想把杂草盯出花来。
      "不熟悉阵法的话,"陆离拔出一根草,鲜嫩的草根散发着清新的味道,"就别努力了,等乡长回来好了。"
      "算了,"谈笑气急败坏地跺了跺脚,"唉,这不是我提心吊胆得跟了这么久,就有点不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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