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神」教令院书記官助理记事簿》翁草

72、愚人船（一）

　　据说，在孩提时代会看到一个特别的朋友。

　　不存在的朋友，幻想中的友人，未知的精灵，国度不同，童话的版式也各式各样。而等到长大后，朋友消失不见，孩童也迈向了成人。

　　艾尔海森并不相信这种说法。

　　但他孩提时代的确拥有一个类似的朋友。

　　不知长相，不知种族，不知名字。

　　彼时他父母的噩耗刚传回须弥，祖母日日以泪洗面。带回消息的人没有带回尸体，只拿回了几件仅剩的遗物。

　　他代替祖母站在衣冠冢前，身旁负责葬礼的人让他象征性的哭一下，但他纹丝不动。

　　——不知为何，落不下泪。

　　负责人觉得他还小，大概不懂生死为何意，也没勉强他，摸了摸他的脑袋了以表安慰。但艾尔海森记事的早，他清楚知道‘死亡’这一单词的含义。

　　父母死了，他们不会回来了。

　　可他哭不出。

　　不悲伤是假的，但更多的却是茫然。仿佛一个残疾人突然有一天知道了自己的残障，心却早已被挖走了一半，只留了个空洞，将平常人留的眼泪全都吸了进去，以至于眼眶里竟一丝眼泪都挤不出了。

　　……可能是祖母将他的那份眼泪也都哭完了吧，他想。

　　最后他一滴泪没有留，结束了父母的葬礼，回到被泪海淹没的家里。

　　祖母顶着哭肿的眼皮做了热腾腾的饭菜，看着他一口口吃完，又叮嘱他好好休息。他其实没什么食欲，但看着祖母还是囫囵答应，躺到被子里，一点都睡不着。

　　——他不知道，他哭不出，他也睡不着。

　　他在床上辗转反侧，思索着为什么父母会死、怎么死的、为什么找不到尸体，他从理论考虑到实际，从过去考虑到未来，甚至有一瞬间他想要跑出门去找找父母真的死去了的踪迹，不然他没法下结论确信自己父母真的死了。

　　但他还没行动，窗口窸窸窣窣的传来了一阵动静。

　　然后，一只纸杯连着线掉进了他的房间里。

　　棉线很旧，纸杯则是须弥各处标配的免费玩意，拿了根不知哪折下来的小树枝连在一起，就成了个简易的纸杯电话。

　　那时候自己想了什么，艾尔海森已经记不清了。他只记得幼时的自己小心的捡起了那只纸杯电话，确认了没有恶作剧的虫子会突然飞出来或是设置了奇特的机关后，慢慢的贴到耳朵边，听着轻声哼唱的摇篮曲从线的另一端传来。

　　那是他最为熟悉的曲调。

　　“slumber、slumber
　　my darling baby
　　gentley rocked by mother's gentle hand.”

　　是摇篮曲。

　　那是母亲常哼的曲子，但却不是母亲的声音，而是更为稚气的女孩子的声音，偶尔带着一丝抽鼻。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声音太不像了，艾尔海森都要开始怀疑对面可能真的是他母亲的幽灵飘回来了。

　　但她不是。自然不是。那个声音很软，声线也不成熟，一个当妈的成年女人再怎么夹嗓子也发不出这种声音。

　　她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唱着同样的曲调，唱了将近一个小时，艾尔海森也拿着纸杯听了一个小时。

　　直到最后一次摇篮曲结束，对面许久不再发出声音，艾尔海森才放下杯子，看向窗外。

　　树屋外空无一人。

　　他拖着绳子，把杯子的另一端收了回来，然后将这个制作粗糙的成对纸杯电话放在桌面上，打消了可能让他明天在报纸上见到‘五岁小男孩大晚上出门找爸妈尸体’当头条新闻的愚蠢念头，回到床上闭上眼。

　　他过了一会儿就睡着了。

　　他本以为那大概是失去父母后的幻觉，或是哪个同情心泛滥的女孩一时兴起，才会特意来安慰一下失去父母的可怜虫。但隔天他的窗子外又落进了一个纸杯，同样的纸杯，同样的摇篮曲，同样准点一小时播放，同样唱完就走。

　　对方甚至体贴的准备了比第一次更长的绳子，好让他在床上听。

　　艾尔海森很领情的照办了。
　　他又睡着了。

　　他开始试着去找出这个稀奇古怪出现的家伙，但对方显然有备而来。每次他想偷偷找人，都只能看见一个光溜溜的纸杯留在屋外，并痛失今日份的摇篮放送。

　　他其实可以请祖母帮忙在他听歌时看一眼屋外，但他不想这么做。

　　这是只属于他自己的秘密，他不想告诉任何人。

　　于是，在那天，惯例的纸杯电话掉进房间时，另一对艾尔海森自制的纸杯电话中的一个被艾尔海森从屋里丢了出去。

　　艾尔海森似乎能听到窗外有谁发出有些慌张的短促惊讶，歌声没有如期响起。

　　他清了清嗓子，拿起电话的另一端，对着隔着墙的‘某物’说道。

　　“我叫艾尔海森。”
　　“你是谁？”

　　；

　　“——？……，——书记官大人。”

　　降噪耳机被从耳朵上移开，白噪音一瞬间涌入侵占了耳鼓膜。被吵醒午睡的人慢慢睁开眼，视野内，助手那张熟悉的脸庞渐渐清晰。

　　“……纳伊？”

　　“是，午安。书记官大人。”纳伊一边将待批阅的文书放在办公桌上，一边观察艾尔海森。“很抱歉打扰您午休的时间，但刚才大贤者助理送来了一份文件，需要您尽快批复。”

　　艾尔海森看了一眼四周。不是小时候的祖母家，是书记官办公室。

　　做梦——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去稻妻见到了那些光陆怪离的缘故，他最近的睡眠似乎都会有梦境的参与。

　　都是很久以前、久到他曾以为自己早已忘记的梦境。

　　“您的状态看起来不是很好，是睡眠不足吗？”

　　或许是这么茫然发呆的艾尔海森着实罕见，纳伊思索片刻建议到。“之前出差堆积下的大部分事务已经差不多处理完了，如果身体有什么不适，您可以请假休息一两天。”

　　他们这次去稻妻花了大半个月，主要是水路往返的时间占了大头。而这也导致书记官办公室的工作堆积成山。

　　虽说书记官这活的确没什么技术含量，甚至艾尔海森就是看中这点才选的这个工作，但再没含量也禁不住堆起来的量多，只靠一个人不累死也得脱层皮。

　　而纳伊十分有先见之明的在船上就抓住了自己上司，要求他回须弥后的这一个月必须在办公室干活。

　　——再不让这男人在搞事之外的地方贡献点劳动力，她总有一天要被自家上司这滥用下属的方法累到过劳死。

　　想来元素歼灭炮从研发完成到现在也才使用过三次，艾尔海森就用掉了其中两次，足以说明这家伙的搞事能力。

　　但现在看艾尔海森这幅仿佛身体被掏空的模样，纳伊还是放低了要求。“必要的话，我可以和塞塔蕾说一声，迟一天再处理应该也没问题。”

　　“……不，没事。”艾尔海森揉了揉眉心，随手大致翻阅了一遍手上的文件，纳伊在一旁附上解说。“最上方是近期准备开办的学院庆典的工作通知，然后是……”

　　“纳伊——”

　　忽然，一个声音随着大门打开插入交谈，随即是羽土名烈斗特有的懒散声音。“这次学院赛我们一起去看——呜哇啊啊！艾艾艾尔海森大书记官？！你为什么会——”

　　他似乎正在惊讶‘为什么在上班时间居然能在工位上看到艾尔海森’。

　　……啊，这也是这一个月内大部分人的状态。

　　基本所有来找纳伊过申请的人，都会抱着‘天啊艾尔海森竟然在工位上了纳伊你给他下药了吗’的惊讶态度，然后被艾尔海森指出一堆形式问题后一个‘拒绝’打回原位。

　　甚至现在已经有人开始询问纳伊‘艾尔海森什么时候不在工位’了。

　　“工作时间我在我自己的岗位上，这有什么问题吗，行政事务官助理。”而艾尔海森则完全不介意他人对自己的不待见，他表情冷淡的睨着来书记官办公室找人唠嗑的羽土名。“如果没有需要审批的单据，你不应打扰书记官办公室的正常工作。”

　　“啊，我有正事，我是来送资料的。给，纳伊，这都是寄给书记官办公室的信件。”

　　羽土名打着哈哈，一边将手里大堆的待处理信件和资料交给纳伊，一边疯狂挤眉弄眼依靠脸部表情打起摩斯电码。

　　[虚·空·联·系]

　　一个。

　　艾尔海森看着纳伊轻轻点了点头，羽土名烈斗立刻溜之大吉。

　　会寄到书记官办公室的信基本都是在科研项目上的人员准备调阅后续资料而事先从项目现场寄回须弥城的申请单，但偶尔也会有一些私人的信件混杂在内。

　　比如——

　　明显和教令院统一配备的信封不同的信件在一叠单据中显得格外明显。
　　更不用说和信封配套封装的那个颇具风雅感的礼盒，素色打底的盒面印有精细手工雕刻的椿花图纹，再以花香薰制，不用问都知道是谁寄来的。

　　……两个。

　　一边在心中计数，艾尔海森看着助理拆开信封，简单浏览后将信件收入私人抽屉。“神里他来信了。据说稻妻已经彻底锁国，眼狩令也正式颁布了。”

　　“嗯。”

　　“他们给我们两人都准备了一些谢礼。要现在拆开吗？”

　　艾尔海森回忆了一下神里绫人之前那若有似无的微妙态度。

　　“之后吧。”

　　——最好这辈子都别拆开了。

　　纳伊对此没有什么异议。显然她对这份礼物的态度倾向于可有可无，收到了就是一片心意，收不到也不会因此而苦恼。

　　没有把这份信太放在心上，她投入接下来的工作之中。

　　但很快，她的动作在拆开某一封信件时再度停下，表情也转向了稍许的惊讶。
　　接着，她转向艾尔海森。

　　“书记官大人，我今天下午想要临时请个假。”

　　“理由？”

　　“我的一位朋友预计今天下午到达须弥，我得去奥摩斯港接他。”纳伊说的十分诚恳。

　　艾尔海森抱臂看着那份信件。

　　由于视角原因，他只能看见信纸边角透出的那苍劲有力的笔锋，以及属于蒙德贵族特有的写法繁复的花体字。

　　末尾的签字是‘莱艮芬德’，也是时常出现在纳伊身边的名字。

　　……这一个两个三个能不能都离远点。
　　艾尔海森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