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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愚人船(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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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这就是你现在和我在这喝酒的原因吗?”
卡维看着对桌的室友,小声发问。艾尔海森一如既往的拿着本书,即使没有带上自制的降噪耳机,他在吵闹的环境里依旧怡然自得。
而离他们的座位大约间隔了两排席位后的吧台前,纳伊难得换上了一身私服,正和她那远道而来的‘蒙德朋友’占据了一角的两个席位,似乎正在讨论什么。
……老实说,这个场景有些怪。
“我们这算是在跟踪一个十九岁单身女性吗?”
艾尔海森用看傻瓜一样的眼神看了卡维一眼。“你已经喝醉了?”
“谁醉了!”卡维立刻反驳,但很快又压下音头。“但是真的很奇怪啊……你居然会突然放弃一个人待着的时间愿意来酒馆,而且……对吧?”卡维瞟了一眼那两人。
“我怎么安排我的私人时间不需要向你报备。”艾尔海森再度翻过一页书页。“还有,说有事要和我商量的是你。”
卡维被第一句气得炸毛,但很快又被第二句压回原状。“啊……其实也是和你助理有些关系。你看,我在稻妻时她为了找我也出了很多力,我就想请你们俩吃顿饭感谢一下……”
“如果你的财政状况好到可以‘请客’,那么先把欠我的房租结了。”
“会还你的!下个月等我新项目结束后我一定一分不落的还给你!”卡维气结。“啊啊啊气死人了!我就是想表达一下对你的感谢不行吗?!”
……搞错了。卡维不是第四个。
艾尔海森看了一眼喝了半杯的麦酒,为不小心迁怒了无辜第三人而道歉。“抱歉。”
“哦……哦。”卡维一脸看着奇异生物的表情看着艾尔海森。
真稀奇,这家伙居然会道歉。
但艾尔海森下一句话很快让他收起了这种想法。“但比起请客我更建议你做一些实际的事情表达感谢,纳伊也不会看重你请她吃一顿饭这种小事,她大概率只会觉得浪费时间。”
“……”不,这货的确是艾尔海森。
为什么他想普通道个谢都这么难?
卡维开始给自己灌闷酒,试图用酒精来消化那一腔无处堆放的感激之情,而早已习惯室友的酒精依赖的艾尔海森没有多言,视线飘向还坐在吧台边的背影。
——他也不全是为了卡维才去的稻妻。
虚空顺应使用者的想法调出那份父母留下的《‘全知之卵’调查报告记录》。
这份文档被经过了数次加密,艾尔海森最近才刚刚破解开一点,而看到内容后,他有些明白为什么这篇文章会被封入禁书行列。
因为这篇调查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探索人类的本源。
第一作者纳维恩在文章开头干脆的提出问题,“我们人类到底是什么生物?神又为什么要让我们诞生在这片土地上?”
这个听起来像是生论派才会抱有疑问——甚至对于现在须弥的生论派而言大多不敢抱有疑问的问题,是整段文章的核心点。
而论述的基础信息则来自于‘全知之卵’这么一个空想般的生物。
如果这篇文章放在任何一个人手里,大概所有人都会觉得写这篇文章的人疯了。触犯教令院‘六宗罪’禁忌不说,理论根据还全都出自来历不明的自称‘全知’的玩意的口头论述,这篇文章和学者的严谨搭不上半点关系。
在稻妻之行前,艾尔海森都无法明确‘全知之卵’到底是个什么产物,但现在,这也并非一个陌生的词汇了。
全知之卵,被至冬的研究员们称为‘小公主’,是一个十五年前存活的疑似实验用的幼体。根据称号来看,生体性征为女性。
而根据鱼人的实验报告,她配合多托雷翻译了许多从五百年前大战后残留的污染源之中挖掘出的资料,从这一点来说,她也是间接推动了鱼人事件发生的罪魁祸首之一。
但在十五年前的报告中,她只在只言片语间出现。而且很快,就像是忘了有这么一个便利的翻译员般,后续的报告中不再有任何‘全知之卵’出现的地方。
十五年前,都是十五年前。
‘全知之卵’消失于十五年前,鱼人的疯狂研究也开始于十五年前。
——而他父母死亡,那个奇妙的‘朋友’出现,也是十五年前。
降诸魔山下孕育的异种生命体、‘全知之卵’、奥米希恩斯、至冬的小公主、看不见的朋友,然后是——‘纳伊’。
艾尔海森闭上眼,思绪再度回到过去,回到那个未尽的梦中。
“我是艾尔海森。”
“……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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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见的朋友’从没告诉过艾尔海森她的名字。
她说她是个魔法师,最近一个人流浪到了须弥。
艾尔海森问她有哪些魔法,她就告诉他如何采火元素弱的元素花做暖手袋的魔法,怎么吃到好吃的烤日落果的魔法,将讨厌的人在心里变成土豆白菜的魔法,还有用摇篮曲催眠小孩(特指艾尔海森)的方法。
虽然她一定要求将这些称为魔法,但实际上这些知识里没有一个真的能算得上魔法,大多都是精神胜利法和冒险者守则上的内容。
但艾尔海森并不介意。
他很感激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孩在他精神状态最糟糕的时候施与了援手,哪怕他明白任何人都不会没由来的给予好意。
在他父母葬礼当天这么一个巧合的时间点出现,她自然存在一些秘密。
他能猜到谜底,又不想去知道答案。
无知也是幸福。
‘朋友’很聪明,也很擅长读书。即使是在知识管制严重的须弥,她却总能搞到各种各样的书籍给艾尔海森学习,而每每交流观点时,她总能做出超乎艾尔海森想象的发言,时不时那些想法会让艾尔海森感到这已经超脱了人类文明的框架。
她也很擅长做手工。偶尔艾尔海森会摘抄他认为值得读但只有在虚空中能看到的书籍给她分享,她则会跟着书籍的内容带来各式各样的实物小玩意。
他们还曾用那本超厚大部头《须弥三百年》玩过冒险游戏。那些让年长的因论派学者们头疼不已的知识被他们用纸和笔画在了一张巨大的提瓦特地图上,将从古到今发生的事情都做成事件融入纸内。
他们在雨林的小小屋檐下,依靠书本、想象和你一言我一语走遍了提瓦特的每一段历史。
艾尔海森已经足够幸福了。
他有一位朋友。他的朋友会每晚用这些幼稚但实用的手段陪着他,给他从不知道哪里找来各种知识和小玩意与他分享,又或是在两个人都不想说话的时候,安静的唱一段摇篮曲,一首孩子们流行的童谣。
他有一位祖母。老人照顾而体贴,她包容艾尔海森使性子,任由孙子轻易放弃了早早入学教令院的荣誉,也不和其他同龄人玩耍,只是窝在家里安静的读书度日。
孩子性格乖僻融入不了群体也并不是什么大事,更何况,他已经有了一个无话不谈的朋友。
艾尔海森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从未向任何人提过他父母的事。
祖母已经老了。她早已不再能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她也忧惧这件事滋生出的憎恨会夺走她最后的家人,她孙子的未来。
她唯独不想让孩子为了逝去的人的恩怨而抛弃自己的将来。
艾尔海森很明白这点,他也是这么做的。
——但他也明白,他放不下。
哪怕离父母逝世已经过去了五年,但那个空洞还在他心里,在众人看向他的眼神之中,在教令院学者们的窃窃私语中,随着他的生长如年轮般慢慢扩大,似乎永远都不会有将它填满的时候。
然后,那一天晚上,如之前五年的每个晚上一样,他们互换了纸杯电话。
他突然问他的朋友,‘如何才能再见到他的父母’。
那是之前一直被他刻意避开的问题。
但在那一晚,不知为何,他少见的无法好好收纳自己的情绪。
或许是因为之前无意间听到了别的孩子议论他父母触犯禁忌死有余辜却无法反驳,又或许是曾经登门拜访的数名学者们的唏嘘过于刺耳。
他第一次如此迫切的想知道他父母的下落。
哪怕是尸体、遗骨的位置、只是父母死去的地点也好。他已经不是五岁的孩子,他积累了足够的知识,他想要去探索,去了解,去查证。
对面沉默了很久很久,从窗口丢进来了一瓶封好的泡泡水。
随着时间成长、开始有清晰声线的女孩的声音传入耳朵。
“这是魔法,是能让你再次见到你父母的魔法。”
他知道这是女孩热衷的精神治疗法,但他需要的不是这个。
“这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吹泡泡游戏,雨林的孩子都知道这个玩具的原理。”
“……不,这是魔法。”
“我不需要这个。”
“……”
“你知道的吧?你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会在我父母葬礼后用这么迂回的手段来见我。告诉我,一个地点也好,一句遗言也好,或者……一个名字也可以。”
对面沉默了许久,才慢慢的问道。
“如果……如果你知道了,你……又打算怎么办?”
他沉默了一会儿。
那时候他是什么样的语气,又是什么样的口吻在说这些,艾尔海森已经不记得了。
他只知道如果他可以回到那晚上,他会立刻给自己脑袋两个爆栗让他赶快住嘴然后乖乖上床睡觉,或者赶快打开那瓶封装精良的泡泡水吹一会儿泡泡,而不是在那用半吊子的脑子思考半吊子的事,折磨别人又折磨自己。
他明明知道祖母和朋友都如此珍爱他这唯一的‘家人’。
他明明发现了那晚上女孩的声音有史以来第一次那么小心翼翼。
他明明已经不记得父母的长相和声音。
——他连他们的爱都快忘了,更遑论去恨。
但那时的他还是说了。
“我恨她。”
听筒那边没有再传来声音,再向外望去时,只有被落荒而逃的人丢下的纸杯电话还留在原地。
艾尔海森茫然的看着那个电话,他开始意识到自己干了多蠢的事。
他不应该把自己糟糕的情绪发泄到爱自己的人身上。
而他再也无法为此道歉了。
——那之后,朋友未再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