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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苔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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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州的烈日将礁石晒出盐霜,赵宥惇蹲在潮间带的阴影里,珊瑚枝尖蘸着牡蛎血,在粗粝的岩面上刻写《平籴论》。浪头扑来时咸腥刺目,墨迹转瞬消融,如同七岁那年母妃瑶姬腕间坠落的血珠,滴在白玉阶上绽成红梅。
「少爷,该用饭了。」
老仆赵忠佝偻着背,粗陶碗里盛着混了酸笋的鱼汤。那酸笋腌得极脆,是瑶妃生前手把手教琼州老妪的法子——取春笋最嫩的第三截,用井盐揉出苦水,再浸在混了野橘皮的淘米水里。赵宥惇抿了口汤汁,喉头滚动间恍见母妃立在汴京小厨房,十指被盐水渍得通红,却笑着将第一片酸笋喂入他口中:「惇儿记住,越是腌臜处,越要存着鲜劲儿。」
「儋州陈家又遣人来议亲。」赵忠用椰壳勺搅动汤底,捞出块带鳞的鱼腹肉,「说是愿陪嫁三十船珍珠,奴婢瞧着那珍珠成色……」
珊瑚枝「咔」地戳进岩缝,惊走一窝藤壶。赵宥惇望着海平线上几点黑帆,那是挂着辽国狼头旗的海寇船。「珍珠养在蚌里是宝,剖出来不过层血肉。」他碾碎掌心藤壶,黏液混着血丝滴入浪中,「就像这大宋的江山,裹着层锦绣,内里早被蛀空了。」
马蹄声混着潮音逼近时,赵宥惇正将第十一篇策论刻上最高的礁石。枢密副使章淳的黑底描金官靴踏碎浪沫,明黄诏书上的「慈圣宫宝」印纹在烈日下泛着诡艳的朱光。
「臣奉温太后懿旨,迎端王殿下返京继位。」
赵宥惇的指尖抚过诏书边缘——那里有道细微的裂痕,像是被人急扯过。他忽然想起离京那夜,母妃的银链子被禁军统领生生拽断,珍珠滚落满地,被马蹄踏成齑粉。
「太后是要活傀,还是死儡?」他轻笑,珊瑚枝在诏书上点出个湿润的圈,「章大人可知,琼州有种毒水母,专爱附在死鱼身上扮作珊瑚?」
章淳的瞳孔缩了缩,官袍下的手按上剑柄。远处海寇船忽然升起赤色狼烟,瞭望塔传来惊呼:「是辽人的火鹞子!」
赵宥惇转身走向官船,将珊瑚枝抛入怒涛。咸涩的风掀起他补丁摞补丁的粗布衣,露出腰间瑶妃遗留的酸笋陶罐。十年光阴在罐口凝成盐霜,像一道等不到春天的雪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