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心内都有一首歌》抚和

3、past and future

　　「但是为什么那个时候没有入籍呢。难道哥哥不喜欢佑一？这样......」和美双手握紧了马克杯，先前的怒气慢慢褪去，仿佛在倾听别人的故事一般。
　　「是啊。那个时候的我，对佑一只是一份责任感，我不曾对他人袒露。但我觉得要不是当时多听佑一的心声，或许他不会有轻生的念头。那个时候的我，喜欢着佑马前辈。」
　　「哥哥。」
　　「那是，从大学时期开始的，注定要无疾而终的恋慕。」

　　和真的视线随着思绪的逆流慢慢定格在远方。

　　每当佑一在他身边睡着后，和真总会温柔的把佑一抱回他自己的卧室，挪好被子后不忘为他卸下义肢，当时医生的建议是尽量不要频繁更换，截肢后的幻觉会使病人依旧感到肢体的存在，然而现实又成了巨大的刺激，许多病人都因此而绝望，拒绝治疗。

　　然而当和真看到那磨得通红的伤口，仿佛那些画面化为了血琳琳的刀子，无情的剜割着和真的心。
　　为什么，为什么这样一个孩子要受到如此的伤害？佑一什么也没有做错，他只是渴求着一份关怀，一份简单的爱。

　　和真用毛巾和纱棉包起了伤口，至少在睡梦中，佑一不会感觉到太痛苦。揉着伤口时，佑一忽然翻了一个身，和真立即蹑手蹑脚收拾好东西，替孩子盖上被子后，回到自己的卧室，翻开最近策划的图纸，然而意识却流往过去，交织在一起的回忆，和真合起双手，彻夜未眠。

　　一个人的心，可以宽阔到怎样的地步，
　　一个人的心，又可以容下多少人。
　　在理解这件事之前，命运又会如何考量。

　　“和真？”“啊？”仿佛被惊吓住了，和真失手弄翻了文件，散落在地上。

　　“和真桑怎么啦，楠前辈好不容易整理好的资料，连合同的复印件，搞混了可不是...”一边的佑马摆摆手阻止小职员继续说下去，只交代她泡一壶红茶，——和真有着季节性的过敏。
　　他扶着和真坐到一边的沙发上，像是年长者般轻轻抚着和真的后背。

　　“眼圈好黑，昨天没睡好么，不要为了事务所而牺牲掉自己休息时间，我一个人可是支持不住哦。”
　　“对不起，学长。”

　　只要这一瞬就好，不需太过亲密的接触，只想珍惜和佑马在一起的时光，和真闭上眼睛，内心煎熬并痛苦着。什么时候，自己竟是那么贪婪求自私的人了？倘若向他人袒露这般丑恶的内心，会被嘲笑吧，更会被佑马厌恶吧。

　　「......直到永远分别的那一天，直到生命终结的那一天，也必须把这样一份感情藏在心中。」

　　那个时候，幸亏接下了大量的工作，忙碌才能让人暂时将感情忘却。和真唯一惦记的只有佑一，每天的起居仍旧亲自照顾。

　　至今佑一会经常出现短暂的失忆，忘记前一刻正在绘画的图形。为此和真也只是多雇了几名制图员，都是从原大学通过教授推荐的实习生。

　　无论如何不能把佑一丢在冷冷清清的公寓，一个人寂寞的度过一天。在同一间事务所，至少能尽自己所能的给予，即使是一个拥抱也决不会吝啬。

　　“佑一。”应该是晚餐的时间，拉开了小隔间，和真看着熟睡的孩子，手上沿着铅笔的墨迹，弄得像刚玩耍完的稚童，只要能和这个孩子在一起，就还有活着意义，就还能看到在这个腐烂的世界看不到纯真，为他，这个孩子就还值得。
　　为他披上毯子，又调暖了室内温度，和真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最近佑马前辈总是隔天请假，或是半天小假，异常频繁，说是为了私事，却不曾细说，和真大概猜到了几分，然而人类总是想尽办法用空虚的语言搪塞自己空虚绝望的心。

　　当初就晓得这是一场无疾而终的爱慕，恍若梦，就该如梦消逝。

　　对待佑马，和真小心翼翼的不流露自己的情绪。能够的，忘记一个人，回过头看过去的足迹并不是那么痛彻心扉。

　　和真等待着，等待着梦碎的那一天。

　　佑一似乎善于观察人，极难得准时下班，他拉着和真的手，夕阳拉长了影子，他抓住了漫长的男人的手臂，如同小动物被抛弃的模样。

　　“怎么了。佑一。”
　　“和真，没有笑呢。”佑一凭拐杖支撑着，“即便画好多好多图纸，和真也没有笑。”佑一相当认真的说。
　　“啊...那是因为...对不起，佑一。”和真半跪下摸着佑一的额发，“佑一想要什么补偿呢。”
　　“约定。”“约定？”
　　“嗯，一个约定，只要和真永远和我在一起。”

　　为了不想起那些真正让自己痛苦的事，为了满足一个孩子的小小心愿，和真答应了。

　　“约定吧......”

　　公事包里放满了预定设计的图纸，但怎么也掩饰不了那张红色的喜帖。

　　果然佑马决定结婚了，妻子是父亲那里介绍的集团千金，却不似那些富家小姐那般骄纵，待人也是温柔以待。和真曾见过她几次，觉得他们非常相配。

　　再没有比亲眼见证心爱的人幸福更重要的事了。
　　和真心中一直告诉自己，要祝福。收到帖子的第二天，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若无其事的恭喜佑马，身体仿佛不受控制。

　　心被分成了里与表，创伤斑斑的‘里’由‘表’保护着，但怎能抵一时。

　　「如果这样的喜欢，这样的爱恋会伤害到自己甚至更多人，那还不如放弃比较好。
　　不是么？」

　　进入婚礼筹备中的佑马已经请了长假，未来也有辞职的可能，和真索性推掉了几个，他一个人是承担不了大case，任由客户流失，只靠几个熟悉的客户继续合作，勉强的接稿支撑起整个事务所的开销。

　　“和真，对不起，不能和你一起合作了。真的好遗憾。”
　　因为大家长的压力么...
　　“和学长共事，我很开心......我，也很期待婚礼。”
　　“和真。”唯独最后那句话告知了真心，和真不敢直视面前高大的男人，连目送他的背影离去的勇气也没有。

　　终于，失却了心中曾是最重要的宝物。

　　和真觉得目及的一切都在分崩离析，他的世界正在下陷，正在走入绝望......

　　而那个时候，没有一个人能够理解和真。

　　和真第一次在工作中出现了失误，将两个case的工程图寄反了，幸好及时追回，社员们相当着急，而和真当时有一瞬间却觉得被追究责任也好，事务所因此倒闭怎样都好。和真苍白的唇，及贫血的样子，让人不得不担心。

　　照顾佑一也出了不少差错，可是似乎是察觉到了和真绝望的心情，佑一竟默默的忍耐住了，没有缠上纱布的膝盖，直接装上义肢是非常疼痛的。
　　晚上替佑一拆义肢时，和真突然发现了，语无伦次起来，
　　“对不起，佑一，疼吗？很痛吧。”

　　被塑料磨红了的皮肤，泛着红色淡淡的血丝，和真无法原谅自己。

　　“没事啦。其实一点也不疼，和真，不要自责。”
　　“怎么会...”和真留下眼泪，手上拉着纱布。

　　自己，再度伤害了那个孩子。

　　「我，那个时候的我，已经等不到学长婚礼的那天。说什么期待，不可能的，那是我讨厌来到的一天。」

　　已经过去许久的回忆，和真缓缓道来，没有任何悸动，也没有当时的错乱慌张。

　　「只有一条路了，
　　就是死亡。」

　　画面从黑色中渐渐清晰。

　　和往常相同的日子，和真只比平时早起半小时，仍然匆匆忙忙的准备早餐，叫醒了佑一，替他带好了义肢，那天和真很仔细的绕着纱布，时不时问佑一疼不疼。

　　“和真，你很奇怪呢。”
　　“诶，有么...”和真没有抬头看佑一，他害怕看到孩子的眼睛，在最后一刻放弃心中的挣扎，但这是最后一次伤害佑一了，详细的领养问题在那封信里写的很清楚了，一旦生效就成为遗嘱，就全权由律师执行，佑一的着落不会有太多困扰，和真在决定的前一天，到银行开了户头存入了一大笔钱，至少二十年内保障了佑一的生活。
　　不知道会不会有第二个人能给与佑一足够的爱，只是金钱，不过是一张张废纸，再高也堆砌不出真爱，打破横亘在人与人之间的围墙。

　　但和真已经在意不了这些了，灰白色聚成迷雾，没有一点点光，没有一点点希望。

　　牵着佑一的手去事务所的路比往日长了些，和真微笑着提醒佑一走慢一点，是因为想和这个天真的孩子多呆一会，他失忆之后所倾注的记忆几乎没有任何不愉快，回想起来，对于即将走向生命尽头的和真来说，真是再怀念不过，脑中浮现的那一个个场景，让人好想流泪。和真不禁吸了吸鼻子，
　　“感冒了，和真？”
　　“啊，怎么会，你看，有点下雨了，快点走吧。”
　　“嗯。”

　　他们这一路一直在走，安静的走着，仿佛这条路没有终点，也看不到终点。

　　他的心一点点在破裂，被撕裂的鲜血淋漓，再被伤害的同时，他选择了继续去伤害。但那只是一个无辜的孩子啊，他太小太小，根本没有准备去承受那残酷的未来。

　　而他，一脸无知，甚至一如往常用那纯真的双瞳望着正牵着手的男人。

　　他说，“和真，现在是我最幸福的日子，因为你在我身边。
　　“如果没有时间，世界静止就好。”

　　和真心头猛然一酸，他握紧了那双小手，如果能永不放手，他又何尝愿意这番折磨自己，折磨佑一？他忍住了一切悲伤。

　　花了好长的时间才走到事务所，和真送佑一去工作室，忽然说道，“佑一，昨天画好的图纸放在家里了，下午客人要来取，我要立刻回去一次。”

　　他一边说一边收起了雨伞，几乎不敢看孩子的眼睛，他害怕被他看穿心思，就此回头。

　　遗书就在佑一手边的资料夹里，没有贴上标签，一旦他死去，那么律师会来处理。

　　要下定决心告别了。和真一咬牙，又揉了揉佑一的额发，还是有点被雨水沾湿了，他到最后都没有好好保护他。

　　“我一会儿就回来，”和真扭头就冲了出去。玻璃门‘咯吱咯吱’的晃动了好久。

　　只剩下佑一，他安安静静坐在那里。他什么都不需要做，只是等待，安安静静等着，他所喜欢的人。

　　他以为他会马上回来的。

　　佑一无聊，四处张望，他看到办公桌上的台历，长大了嘴巴，周日，明明不需要来事务所的，和真有加班的习惯，然而他从不会忘记休假日，

　　他和他走了那么长的一段路。

　　和真......

　　和真抹着泪，雨水开始变得狂乱，冰冷的雨点疯了似的打在皮肤上，每一次都是那么深刻。

　　能感受到的疼痛的，只有已千疮百孔的心，再也不可能被修复了。

　　今生今世也......

　　和真选择当初佑一决定自杀的大楼，二十五层的废弃大楼，从楼顶往下看，只怕双脚都支撑不住。
　　和真着了魔般踏上楼梯，五百阶台阶，耗费了所有力气，只消站在天台，纵身一跳即可。
　　其实那一刻没有任何感觉，和真脑中映出了往事般般，已经没有办法了，没有任何办法了。
　　只是要对佑一说抱歉，亏欠他的，实在太多太多了，和真闭上眼睛，即将迈出那一步。

　　“和真！”

　　紧接着是一个巨大的拥抱，佑一从和珍妮身后抱住了他，“不要走，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我喜欢你，所以请不要离开我。

　　佑一奔出来的时候，他并不晓得和真去了哪里，他只是一直跑一直跑，最后来到了这里。

　　雨水，泪水，混合在一起，无法分清。

　　佑一只知道拼命抱住和真，如果放开手，他又要失却他，如同自己的父母。年少的他从来都只知道逃避。他，要抓住最后的幸福。

　　“和真，和真......不要丢下我。”

　　不要离开我。

　　刻骨铭心。

　　“佑一，”和真终于转过身，之前他脑中一片空白，冰冷的身体被慢慢温热，他爱他，爱得这样坚定，这样执着。

　　他反抱住佑一，他的怀抱原本就要比他大好多。和真捧起佑一的脸蛋，忘情的吻起来。
　　在这样的爱中死去，足矣。

　　他的手抚过他的颈窝，却依旧不停吮吸那柔软的唇。和真抱过佑一，“来，我们回家。”
　　从今开始，属于两个人的家。

　　把湿漉漉的头发擦干，换上了宽大的睡衣，又将室内的温度跳到了最舒适的状态。佑一只是黏着和真不放。
　　“毛巾，很痒呐，佑一？”抱紧他，拥住他，来不及抓开针织物刺到的下巴，一秒也不愿放手。

　　“说你爱我。”
　　“我爱你。”

　　从回来的一路上，就感觉到了孩子的颤抖，死死地抱住，抱紧，一直抱着和真不愿放手。

　　“去把室温调高一点吧，来，坐这里，佑一。”
　　可是孩子并没有放手，小小的脑袋藏在和真的胸怀中，不知是泪水还是淋上的雨水打湿了男人的衣衫。此刻他无法言语，只能一遍遍在心里呼唤，“别离开我。”——别再丢下我一个人。
　　“好，听你的。我不走，不离开你。”仿佛听到了孩子的心声，和真轻拍着他的背脊，仿佛哄着小孩入睡那般温柔。突然孩子的唇覆了上来，稚气的柑橘味沁入彼此的口腔，是多么香甜的吻，他们吮吸着彼此的双唇，时间已经静止。

　　大胆的佑一试探性的将小舌伸入和真的里面，男人捧住孩子的脸，微笑的摇了摇头，然后抱起他，更加浓烈的加重了吻，也加重了情欲的色彩。
　　两人的舌头交汇在一起。

　　他试探性的，竟碰到了他的齿壁，没想到竟如此轻易启开了紧闭的压制。他们深深的吻着，忘情的吻着，一分一秒也不愿分离。

　　永远都不会分开了。

　　不知不觉，和真抱着佑一倒在了工作室的小沙发上，尚残余的理智时时刻刻提醒着不能对孩子出手，然而看到那天真无邪的双瞳，白皙的皮肤蒙上了一层薄汗，他爱恋的低下头去吻了吻他的头颈，佑一只觉得痒，扭起了身体，和真轻轻搂住他，“别怕。”

　　佑一很听话的停下动作，他睁开眼睛，羞红的略像哭泣的模样，和真静静看着他，越看着他就越爱他，我爱这个孩子，他会用一辈子去爱，甚至连下一世都誓言要与佑一相遇。

　　褪下衣物，潮湿的吻一枚枚落在孩子的胸膛上，微红的茱萸，泛出了鲜艳的潮红色，或许是和真实在太温柔，才一会儿，佑一便舒服的轻轻呢喃，随即紧紧握住心爱的人的双手。
　　亦只有窗外的雨静静注视这相爱的两人。
　　这仿佛是两人第一次坦诚相对，即便是佑一养伤的时候，和真也仅是为他擦身而已。
　　那纤细的身体如今只是愈加纤瘦而已。

　　“佑一，佑一...我爱你。”
　　“和真...”

　　两个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在满世界的雨蓝中映成了好看而柔和的影子。

　　两人就这样毫无赘余的拥抱着彼此，直到永远，两人就这样，慢慢睡去。

　　唯一明白的是，不会再对明天的到来感到绝望抑或恐惧。

　　醒来时，两人都有些不好意思，和真体贴的为佑一盖上了衬衫，想说什么却话在心头难以言明，忽而想起佑一身体中还留着昨夜相爱的痕迹，和真搂住了佑一轻轻对他说，
　　“一起去洗个澡吧。”

　　佑一静静注视着深爱的男人，不自觉的露出了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