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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罡风 ...

  •   这矮汉动作极快,劫持匿逃都在转瞬之间。何子安尚在迷迷登登,已被扛至一处黑暗小巷。那汉子三绕两转,来到巷子头的一处僻静小院,将何子安从肩头卸下朝地下扔去。何子安屁股着地,被墩得生痛,手捂屁股站起呆呆望着这劫持自己之人。
      那矮汉拍了拍手,朝地下吐口唾沫,“小胖子真沉,可累死老子了。”他满脸横肉,双眼被挤成一条缝,形貌甚为凶恶。
      何子安懵懵懂懂望他好半晌,这才明白原来已被此人所掳,看他恶声恶气的不像好人,十有八、九便是江婆婆口中常讲的拍花子。他记起婆婆曾学过拍花子模样,只需拿块花布朝人头上一罩,小孩子就迷了神智老老实实跟着走了,心惊之下,顾不上屁股还在疼,两只手紧紧包住自己的头,朝那矮汉大声道:“你…这拍花叔叔做坏事,把我抢到这里干什么?我要回家!”想想又补上一句,“我是小孩子,没有钱!”说着把身上衫子啪啪拍个遍,显示口袋果然空空如也,想想不对,又赶忙抱住头。
      那矮汉掀起嘴角,露出两排焦黄大牙,“我要钱干什么?啧啧,你这么胖,老子要把你割成一片片烤肉吃。”说着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一番,不住咂嘴乍舌,似在掂量哪里的肉最为肥美。
      何子安啊了一声,唬得魂飞魄散,扭头就跑。那汉子上前去抓他,本拟当是手到擒来,不想何子安习武有日,虽甚为年幼,手脚却已十分灵活,回头见他把手掌张来,腰板自然而然向下一矮,间不容发的瞬息自这汉子掌下钻过,足下滴溜溜一个转向,小腿撒开朝门口冲去。
      那矮汉没料到自己这记擒拿手居然落空,略略讶异,眼见他已到几步之外,右脚飞出直扫他双腿。何子安全力疾奔,不想腿间猛的撞上某物,立时收力不住,脸孔朝下栽倒在地。嘣噔一声,登时碰得头破血流,连鼻梁骨也险险被磕断。

      那矮汉到了他身边,将摔得七荤八素的小孩提起,见他脸上尽是鲜血尘土,倒有些担心他就此跌死了,皱眉道:“小胖子死了没有?”
      何子安这下跌跤着实不轻,只感到额头疼得钻心,鼻子也酸痛得难挡,两只眼睛被汩汩血流糊住,什么也看不清,正想号啕大哭,忽听矮汉子一问,也不知怎地,两包眼泪却被生生憋了回去,在脸胡乱抹了一把,退后几步,眼瞅大汉气愤不已,“你欺负小孩不是好人!等老师回来我告诉他,他一定重重罚你!”
      矮汉听得呵呵一乐,“小胖子就知道放狠话。嘿嘿,还等你老师回来。等他回来你早进了老子肚皮啦。”说着高兴起来,自言自语道:“看你屁股肉最多,先割两片尝尝。”果真打怀里摸出柄匕首来,一步步向他逼近。
      何子安吓得手足发软,两只手牢牢捂住屁股,强忍着泪道:“你,你不能吃我!要,要下地狱!”
      矮汉手握匕首冷笑一声,“老子可不信佛爷。也罢,不吃就不吃,看你满身肥肉,想来滋味腻歪得很。”何子安闻言大喜,登时连疼痛也忘到脑后,开口便要谢他,就听这大汉慢悠悠的道:“也不能就此饶了你。这样吧,老子问什么你答什么,答得老子高兴了就放你回去。”
      何子安见他手中匕首寒光闪闪,随时都能切自己一刀,心中着实害怕,嘟嘟囔囔的道:“你,你要考我课本么?我的书还没有念完,不能考太难。”
      矮汉哈哈一笑,“老子大字也不识一筐考个鬼!我说小胖子,老子听说你从前是个小和尚是不是?”
      何子安瞪圆眼睛,“你怎么知道?”
      大汉横他一眼,“我问你答,不准多话!”
      何子安见他凶悍,浑身发毛,“那,那个……我以前是小和尚,可,可现在不是了。”
      大汉将把匕首在掌心转个不停,哼道:“你在哪里出家?大和尚师傅是谁?”
      何子安只觉凶光扑面,心惊胆战不敢不答,道:“我在蚕眉山庙里,师傅是了无住持大师。”他提到了无,鼻子更酸,眼泪一串串冒了出来,在脸上滑出两道血痕。
      大汉狠狠瞪他,“不许哭咧咧!再哭老子要切肉片!”见他神色虽骇怕到十分,眼泪却更是汹涌,知道威吓也不管事,只得忍住不耐,道:“你师傅死了对不对?”
      何子安抽抽搭搭的道:“没,没有死……”矮汉方一皱眉,就听他哽咽续道:“……是去了西天极乐世界。”不由啼笑皆非,在他身上虚踢一脚,“再说废话就踢死你!我来问你,你师傅死那日,你可在庙里?”
      何子安本来又伤心又害怕,听他这一问想也不想便要点头,忽见他两只眯缝眼死死盯住自己,神色十分紧张,蓦地老师之前叮嘱的话响在耳边,“你切记得,若有人问你住持逝去那晚你可在庙中,你就说三日前就跟了我下山,早不在庙中。余者你亦无须多说,只道不知,我自会料理。”那时老师见自己满脸难色迟疑不应,又道:“这并非有意诳人,乃是你师傅临去之前特地交代过的,若你不应,你师傅在西天也不会安乐。”

      何子安天真纯善,那是因为他禀性醇厚,所遇之人均对他极好的缘故,可他年纪再小,到底不是个傻瓜,见面前恶汉目光炯炯,显是对自己所答十分关切,心里打鼓,脸上也不由自主现出迟疑之色,将头慢慢摇了一摇,“我,我早跟老师下山了,不在庙里。”这是他平生首次说谎,抓着屁股的手指勾得紧紧的,险险把裤子抠出几个洞。
      大汉鉴貌辨色,心里约略有了底,冷笑道:“小和尚你撒谎!要下地狱拔舌头!”
      何子安确也害怕受那拔舌之刑,可他终究比当初在山上之时大上两岁,见识也广博许多,虽仍旧不明了无逝去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却知道必然事关紧要,否则老师也不会那般郑重告诫自己,见这大汉苦苦逼问,更将牙关要得紧紧的,拼命摇头。
      恶汉见状心生烦躁,一脚将他踹翻,“还不老实说!”
      何子安一骨碌从地上爬起,眼泪收得干干净净,向他恨恨怒视,心中一个声音喊道:我就不说,就不说,就不让你害老师!
      大汉见他先时吓得厉害,只当小孩子好哄,倒没料到他这般倔强,匕首在手里比划两下,哼道:“你不说?好!先剁掉你鼻子做个烤猪鼻尝尝。”说着大步上前,匕首果真逼上脸来。何子安手足发软,连躲都不敢躲,将眼睛闭得死死的不敢去看,陡觉鼻上一凉,只当自己鼻子被他割掉,噗通一声坐倒在地,脑中尽是空白。
      大汉见这小孩浑身发抖,眼睛阖得牢牢的,显然吓得懵了,心道火候差不多,若把他吓死可大事不妙,狞笑道:“我看到啦,你那晚就在庙里!快说,庙里还有什么人?你师傅怎么死的?”
      何子安抬起双手堵住耳朵,眼睛也不睁开,喃喃道:“你是坏人。我不怕坏人,也不跟坏人说话。”
      大汉见他还在挣扎,大怒之下又是一脚,将他踢个仰面朝天。
      何子安只觉得浑身上下无有不痛,好像每块伤口都要淌出眼泪,他手足并用从地上慢慢爬起,双手捂住自己眼睛,口中囫囵不清念念叨叨,默默给自己鼓劲:不哭,不哭!
      大汉还当他终于屈服,心下大喜,忙侧耳倾听,却听小孩喃喃背道:“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
      他虽然不晓得这是什么子曰诗文,却知终归不是主子想要的实情,大怒之下一脚踢上何子安的背,将他踹昏过去。

      何子安这一昏迷也不知多久,待睁开眼睛时,模糊视野之中只见满天星光。他迷迷怔怔的想是不是屋顶漏了,怎么还看到星星啦,又懵上半晌才想起之前诸事,哎呀一声猛然蹦起,这下牵扯到全身伤处,只疼得眼泪哗哗直流,正在抽抽搭搭,听得有个老者声音缓缓响起:“小友莫哭,老朽已经将坏人打跑了。”
      何子安吓一跳,闻声探去,就见一白面老者正手拈长须向他微笑。他目若朗星,须发皆白,双颊却犹如婴孩儿般红润,望之宛如神仙中人。何子安呆看他半晌,又扭头四下观望,自己还是在之前那个小院里,却不见那矮个恶汉,想来果然如老者所言已被他打跑,不由大大松了一口气,赶忙向他弯腰行礼,“谢谢爷爷……哎呀!”突然想起自家鼻子,慌忙伸手去摸,触到鼻梁尚在,高兴得险险跳起来,又冲那老者深深弓腰,“谢谢爷爷!”
      老者见他十分有礼,捋须点头,“老朽偶尔路过此地。路见不平顺手为之罢了。你不用谢我。倒是小友姓甚名谁?怎地会被劫到这里?你走失了这么久,家里人要担心坏了吧?”
      他不问还好,一问何子安只觉得满腔委屈止也止不住,哇的一声放声大哭,边哭边将今夜遭遇断断续续讲了出来,老者听得摇头叹息,不住道:“作孽啊作孽啊。”
      何子安哭了半日,直将两袖都濡得湿漉漉的,总算收住眼泪,感到周身上下从头到脚没有不难受的地方,额头更是疼得要裂开,压根不敢去碰,嗫嚅着向那老者道:“爷爷,我想回家。”
      那老者问出他住在城北双虎巷,微笑道:“好极了,老朽刚巧也要去城北,正好送你回去。”说着去牵他手。何子安本欲抬步,可双腿疼得厉害,却是之前跌跤过重,此时就连拔腿也困难得很,又是血又是泪的胖脸上露出些微迟疑之色。
      老者见状上前俯身将他负于背上,道:“今日相见亦是有缘,老朽就背你回家吧。”
      何子安本待称谢躲闪,可是身上痛楚委实难挨,只得任他背了,又是感激又是害羞,口中谢个不停,鼻中嗅到那老者身上一股奇异幽香,暗想这位爷爷味道奇怪得紧,却不敢说,慢慢将头靠了上去。

      两人一路穿街过巷,向北缓缓而行。老者有一搭没一搭的与他聊天,先问他家里还有哪些人,在何处念书,如今学业怎样,平时谁和他一起玩等等。他语气温和之至,不时出言鼓励安抚,直让何子安暗念了一百八十句佛祖保佑,定是佛祖显灵,要不怎能遇到爷爷这样天大的好人?
      他今夜挨揍着实不少,虽不曾伤筋动骨,皮肉伤却也厉害异常,适才又大哭一场,虚虚的早脱了力,伏在老者背上,只觉得上下眼皮直打架,脑中昏昏沉沉,忽听那老者温声道:“这坏人为什么抓你啊?是向你老师要银子吗?”勉强摇摇头,“坏人不要银子。他要问我师傅去西天的时候我在不在,我就不告诉他。”
      老者呵呵笑了半晌,“小友聪明得紧,在也说不在。”
      何子安迷迷糊糊点头,“嗯,老师也教这么说。他说若有人问,就说早被他接走离了庙,什么也不知道。他还说这不算骗人。我也不知道是不是骗人。我好想老师,爷爷你说他什么时候回来啊。”说着说着再也忍不住,眼泪从眼窝淌下,滴到老者背上。小孩子心里知道染湿人家衣服是不对的,可累得狠了,实在没有力气去擦。
      老者沉默俄顷,再开口时声音愈发轻缓柔和,“哎,不算骗人,你老师定有自己的缘故,看来那晚发生的事不少,能不能说给爷爷听听?”
      何子安倦意上涌,口齿不清应道:“可老师不让说给别人听。”
      老者呵呵一笑,“爷爷可不是别人啊。”
      何子安迷迷糊糊的觉得他说得对,爷爷救了自己,又哪里是别人了?又被老者哄了数句,便慢慢的道:“那天人好多,先来几个人上香,将军叔叔弹我脑门,还要见师傅。后来老师就来啦。夜里来了帮骑马的坏人,把庙里大门都给弄没啦。将军叔叔不让我看,让我去找师傅,可有个坏人老爷爷从师傅房里出来,不知怎么地就和老师打起来了。他本事好大,可老师本领更大,老师最厉害!老师进去跟师傅说话。师傅把我叫进去,说我不叫平安,我叫何子安,是爹娘的儿子,是故人托付与他的,从此与我佛缘份已尽,该还俗了。以后要跟着老师,好好听他的话,他说什么都要听,更要做个好人,不要忘本。然后师傅就,就去见佛祖了,呜呜,呜呜……”他再也架不住眼皮,边哭边打哈欠,
      那老者长久不语,直到他闭上眼睛将要入梦,方才听到一声轻问,“原来如此。小友还记不记得那坏人老爷爷什么模样啊?如今在哪里?”
      何子安在半梦半醒之间,回答得呢喃不清:“坏人老爷爷白胡子,用了个圆圆的刀……我……我不知道他在哪里……老师砍掉他胳膊,他疼得很,将军叔叔说,他昏过去就不疼啦。”说着再也支撑不住,沉沉睡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7章 罡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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