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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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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容的脑海里轰然响过这句话,如同平地惊雷,反反复复,激荡不停,一声一声,每一个调子都泛着渗人的绝望寒意。纵她骄傲执拗的不愿,却还是刹那惊觉,这世上许多事,都只得一次,错了,连反悔都迟。
桓远亭见她面色惊惶不定,心底里油然泛上了恻隐之情,又不知她究竟因何如此,为难之下只慢慢伸出手,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袖。华容早也无力挣开,甚至说根本无心理会,依旧愣愣地站着,愣愣地看向辽远外的虚空,眼神中一片怔忡……
两人都不发一言,静静伫立。好一会儿,华容蓦地眨了眨眼,蓄积已久莹亮的泪水珠子般汩汩而落,她抬手一点一点地抹了去。
平原上忽而起了一道风,带起她鸦色的长发,乌纱一般笼在面上。桓远亭一时看不清她的面目,偏偏心有牵挂,努力睁眼看去,只看到她面上缓缓勾起的嘴角,凝滞出一股涩意。
华容静静待风远去,伸手理清面上的发丝,面色已恢复如常,一双眼眸秋水横波,明亮地锁在桓远亭身上,眼神缱绻眷恋,仿佛要将他的样貌烙在记忆深处一般深刻,久久一笑:“算了,既然不是,我便走了吧,你也别慌,只当这是一场梦,过不了多久,自会淡忘……人生在世,稀奇古怪的事还会有许多,你脑子简单,小心别被厉害的骗了去——看在你和临慧长得像的份上,奉劝这一句。”语调粗听似毫不在意,偏偏含了一分控制不住的微颤,她却不是只在说笑,抽了身飘乎乎当真要走。
桓远亭微微一惊,伸手去牵她的衣袖,只抓住一条飞扬的丝带:“你要去哪儿?”
华容侧过脸看他,仍旧翘着嘴角,适才落寞的神情奇迹般一扫而空,灿灿阳光下居然隐约焕发了一种与生俱来的娇纵的傲慢:“地府。去找阎王叙叙旧,过三途川,走奈何桥,偏不喝孟婆汤。”端着十足气度,可联系上她如今的情状,只教人好笑,笑着笑着,又平白添了一种心疼。
桓远亭心念一动,不自觉松了手中丝带,去攥紧了她的衣袖:“你,这么急?”
她噘了噘嘴,声音里隐隐有些轻快:“当然,早一刻投胎,也许就能早一刻寻到他了。”说完,轻轻扇了扇眼睫,乌色透亮的眸子轻巧巧地落到桓远亭身上,上下再扫了个遍,语音里带了几分促狭:“怎么?不会是被我吓着了,要我护送你过了这荒山野地吧?”
“当然不是!”桓远亭慌忙辩解,急惶惶地摆了摆手,面上略有了些红:“你,你不忙着走。我问你,你要寻的,可真是滁阳王临慧?”
她闻言,眼里星火般一亮。
桓远亭轻轻皱了皱眉,似在踌躇犹豫,最后深吸了一口气:“若,若你说的,当真是当年葬身云梦泽的滁阳王临慧,你若信得过我,我,我可以引你去见一人,他或许能助你……”
华容风似的转过身子,主动地紧紧牵住他的袖口,几乎把他骇了一跳:“何人?!”
桓远亭偷偷拍了拍胸口,长舒了一口气:“我的师父,东南旸谷,彗先生。”
“彗先生……”华容朦胧着眼波,缓缓咀嚼着三个字,心中渐渐燃起一团小火苗,她突然扬了眉望进桓远亭的眸子:“可是智慧的‘慧’?”
桓远亭摇了摇头:“不是,去了那个心字,是彗星的彗。”
华容不再说话,低了头沉吟。桓远亭见她踌躇不定,心中也十分忐忑,迟疑片刻又道:“若你信不过我,那,那便算了。我单纯想能帮到你,妄自决定带你去找先生,其实也不确定先生是否愿见客。要不,你愿意,愿意再投身轮回,我也不拦着你了,只盼你千万珍重,早日寻到他吧……”
华容倏然皱了眉,在地上狠狠一跺脚:“我有什么不敢信你?!难道我还怕你不成?东南旸谷彗先生么,我就同你走上一趟,或许他真与临慧有些关联也不一定。”
桓远亭见她应承,清隽的面上涌动起欢愉的神采,愈发光彩照人,落到她身上的眼光也不免沾染了喜悦之情。
华容见他如此,又想及他与临慧外表相同,内里却截然两人,不由又有了片刻忧郁,心情略略低沉烦躁,抬了眼瞪过去:“去看看而已,好歹多一条路子。你当我真愿意成天同一群老母猪在猪圈里打滚儿?”
桓远亭呵呵干笑了两声,拨浪鼓似的摇起了头,然后伸手指了指前方,把话题转了开:“旸谷离这里也不远了,行的快的话,明日就可以到了。”
她点了点头,一副明了的姿态,不再说话,迈开步子就匆匆往前走。
桓远亭见她如此积极,略略一愣,眼珠转了一周,无奈地笑笑,慌忙追了上去:她真真骄傲,丝毫不愿在陌生人面前示弱,明明心里着急,偏偏要装作若无其事。
又想到华容把他当做临慧时,低声下气、哀哀怨怨说的那些话语,心中隐隐替她凄苦:她当真是喜欢临慧的,骄傲如她怕是只有在临慧面前,才会那样放下身段的忏悔和祈求,可见他们也曾卿卿我我、相亲相爱过,只是不知当年他们之间究竟有何误会或纠葛,竟造成如今这般两相离分,天涯难见的局面,令人扼腕。
他们默默地前行,一时也没人开口说话。
桓远亭是不是仰头看太阳在空中的位置,又垂了头看地上的日影,或左右张望,估算现在几时,又是行到了什么地方。
华容一路仰了头,一步一步坚定端方高傲的走,就像当年随父君出行一般气派。可一感觉桓远亭有了动静,又忍不住地回头看,偶尔见到桓远亭面上流露出的认真表情——那使他突然显得成熟了许多——就不由自主地想到临慧,心里怦怦地跳了起来,一时迈不动步子,又不愿让他瞧出,便站在原地等他走过来,故作厌恶的瞪了他一眼,却又放缓了速度,恰恰好同他并肩走。
他毕竟同临慧生的一样,虽然躯壳里是两个不同的魂魄,但伴着他站着,不去想的深远,只瞧着他的容貌,心间也隐隐泛着喜悦的温暖。
又行了几步,华容终于耐不住,伸手戳了戳桓远亭的手臂,天真地问:“哎~你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怎就这么肯定自己不是临慧转世?”
桓远亭见她主动搭话,自然不敢怠慢,好看的脸上溢起了笑意,却一面用手轻轻挠了一把头发,略尴尬地说:“其实,滁阳王临慧的名号,我也不是初次听说。我能被彗先生收为弟子,入他谷中修行,多半也是因了这位殿下。”
华容点了点头:“原来如此。你适才说你家先生住在旸谷,那可是仙家之地,如何收纳你们进入?”
桓远亭瞪大了眼匆匆辩解:“彗先生说,这旸谷是人间的旸谷,并非日出之地,不过是地处阳位,聚齐阳气,使得草木生长更盛些罢了。何况,彗先生是神仙样的人物,而我,也算不得凡人。”
华容诧异的看去:“我倒没看出来。”
桓远亭有些发窘地垂了眼:“先生说我先天不足,其实根本算不得人类,不过依我的体质,修行时反能占得些便宜,便领了我,教养我,说有一日引我升仙。”
华容的眼睛里蓄了点点好奇:“我瞧你能说能走,与常人无异呀?”
桓远亭轻轻摇了摇头:“我也不知为何。缘由你得问先生。”
“谁管你为什么算不得。”她嘟了嘴喃喃,然后转了转眼珠,扬了下巴高傲地道:“不过,你要是好奇,我到时可以帮你问问。”
桓远亭看她的模样,像极了充大人的孩子,他知她心底难受,不过摆了架势掩饰,不忍拂她的意,便点点头道:“那有劳公主了。”
华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再做声。
桓远亭一时猜不透她是满意还是生气,悄悄地吐了吐舌头,刻意转了话题:“说来滁阳王纵是天赐皇胄,却也不过是一介凡人,你们是如何相识的?”
她以一种“这都不知”的表情鄙夷地剜了他一眼,哼到:“我作甚么要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