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鸟》苍野云山

2、第三遍实现

　　短暂的周末结束，我回到了早起晚归的工作日常中，成天面对着白纸黑字、死板无趣的文件文稿，那日似梦般的相遇时不时缠绕着我，脑海中也总会浮现出殆汝的面容和他温和的微笑。邻座的同事时不时会打趣我说：“魂不守舍的，谈恋爱了？”我懒得为自己解释，往往一笑而过，随便他们猜测吧。
　　回忆起那美好的相遇，殆汝……这名字还真是奇特又美丽，从我第一次知道时就这样认为了，像诗一般，念出来都带着一丝眷意，仿佛简短的两个字中包含了汹涌的情感。可惜，他不是独一的名字，美丽的面容有两个是一件值得赞美的事，因为美丽不是稀有且只允许单独存在的，独特的名字有两个本应同是件值得赞美的事，却有些遗憾，因为当有人喊起你的名字时想起的却是另一个人，怎么说都有些失意。
　　如果他得知了当我喊起他的名字时回忆的却是遥远又模糊的另一个人，他会不会为此生有失望之情呢？会吧，应该是会的，但不会因为这件不大的事而生气，他是个十分温和的人，可我不知道往后是否有机会与他再见。
　　整整一天，我几乎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思索别的事情，送完一份文件又会接到新的一份待处理的文件，有一位新来的实习生误将两次金额报告排错了顺序，导致之后的统计出了差错，还好事故不大，组长对她做了口头批评后便归为正常。
　　总算是结束了忙碌的时段，有人邀请我同他们一道去一家新开的甜品店，我婉拒了，因为我不是很喜欢甜食。可能越是担心什么，越会发生什么吧，当我路过那家甜品店时，我看见了我的那群同事，他们也看见了我，其中有一位，是坐在我后面的那位，拎着一袋装着甜品的印花袋子朝我走来，递给了我，我摆手拒绝。
　　“不吃可以送给别人嘛”，他意味深长地笑着：“我们几个买多了，实在分不完。”
　　无可奈何下我接下了这袋甜品，或许我今晚应当换一条路走，与他们道谢告别后，我离开了那里，边走边思索着这些甜点该如何处理。
　　经过蓬蒲河边，无法遮挡的冷风被疾驶的车辆撞得四分五裂，从四面八方向我扑来，扬起的风中，我看见桥栏边站着一个令我心生熟悉的人。当我靠近他时，桥栏上挂着的彩灯映着他有些苍白的脸，那双明亮的眼睛里五彩斑斓，却透着迷茫，被风吹乱的头发肆意飞扬，敞开的外套也被风吹得鼓起。
　　有人说过当思念降临时会带着你的一切期许冲破时间与空间吗？有吧，只是无人记起而已。
　　“殆汝”，我喊了他的名字，他也转过了头，散尽了那股愁绪，面带微笑。
　　“晚上好，归居”，他向我打招呼。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我笑问他，走上前挨着他趴在桥栏上，盯着那片被彩灯映亮的河面。
　　他没有回答我，我也没有说话，这种看似微妙的气氛丝毫没有影响到我们的沉默。空寂的河水层层向前涌动，灯影迷离，像儿时在阳光下吹出的泡泡，当阳光穿透它时，梦幻的光影在里面发散，交融在一起，变得透明。如果是月光的话，河水应当是银白色的才对，如鱼鳞般锋芒、失锐，刺痛了我的眼睛，可又总是让人回忆起许多不被铭记的过往，一时令人又悲又喜，在遗憾中庆幸，又在发笑中感到错失了多少。
　　空寂总需要嘈杂来彰显它的悲伤，就如孤独和悲剧总需要热闹和欢喜来衬托它们的可怜无助，一件事物的特点是需要影子来突出的，好比没有言语的我们，在被车划破的风声中以解无法诉说的情绪。
　　“生活有时会不尽人意”，他说。
　　这次换我没有接话，生活过得太尽人意反而会脱离幸福的轨道，总要有些缺陷才能显出某些事物的难能可贵。
　　“总要给自己留有余地，如果连自己都不宽待一下自己，最后总会无人可恨。”他望着磷磷水面，仿佛要把一切依托于此。
　　“也有可能任人都恨，只是不知道从何恨起而已，”我说。他总最后一定会恨的，因为他没有给自己留有最后的余地。
　　我听见了他在轻笑了一声后说：“或许吧，会有甘心的人的，他会觉得理应如此，无论多少次。”
　　他的语气十分绝对，好像他就是那个人一样。不过凡事都会有例外不是吗？会有一个如此畅然的人的，无论遭遇多少次灭亡，他都会义无反顾直走下去，而我不是他，也不会是他了。我应该为此感到遗憾才对，我没有那样伟大的勇气。真是令我发笑，明明我才到了拥有拼搏一切的能力的年龄，可一转眼就已经往三十的世界走了，丢掉了本以为会相伴一辈子的东西，可我的身体却比那时拥有更多的自己还要重。
　　我凝望着河水，说：“当你告诉我你的名字时，我想起来有一个人与你名字一样，但我不记得他的模样了。”
　　我感觉到殆汝看向了我，但我没有看他，听见他说：“那很奇妙啊，我还以为我的名字是独一无二的呢。”
　　是啊，我也希望如此，明明不是非常在乎，可心里的涌动告诉我，我是遗忘了对这个人的在乎。那这个人现在在哪里呢？现在在做些什么呢？知不知道此时此刻有个人记起了自己对他的在乎呢？我说不清楚这种复杂的情绪究竟是思念还是回忆，它在牵动着我的心。
　　“我已经很久没有再过他了。”
　　“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应该是个很好的人，因为回忆他时带有很多愉快。”
　　“那挺好的。”
　　对，这样挺好的，尽管已经记不清他的模样，但是在以后的日子里回忆时是温暖细腻的，像冬日里回忆热夏，夏日里回忆寒冬。
　　我忽然记起手中的甜点，便将它们送给了殆汝，他开始犹豫了一下，很快就笑着接了过去，他的眼睛明亮，似藏星光点点。
　　初冬的夜晚孤寂、寒冷，桥栏灯光灿烂，你与我微笑融于彼此的眼眸。至于过去的温情，任凭它的把过往的余温添加到我平淡的生活里吧，让我在平静的日子里为它一次次涌上怀念，然后在平静的时间里独自去消耗，直至与平淡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