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鸟》苍野云山

1、步入旧居

　　昨夜里，下了场雨，冲刷了这浮燥的城市，也冲刷了我这浮燥的内心，好像多日的等待、长久的徘徊终于迎来了最后应得的结局，在浙沥中逐渐消磨，随之而来的是一场早已注定的不期而遇。
　　雨后的清晨飘散着丝丝寒意，灰蒙的天空下酝酿着许多不曾预料的沉寂，潮湿的空气松垮垮地笼罩着我，若即若离。我不太喜欢这种不安定的飘忽感，它还是紧紧系着我更好些,，在这种飘忽不定的日子里总是希望有一个东西可以给我一些稳定，否则我还真觉得总会有什么东西会在我未认识到的某个时间里消失。
　　紧实的空气冲撞着我的呼吸，我暂时停下了脚步，坐在一条无人的公交站台里的长椅上。我不乘公交车，如果有公交车从远处驶来的话，那我就离开，等车门向我敞开时再离开就有些缺乏道德了。
　　我独自坐在这里，什么也不干，静静地感受着周围的一切在我身旁凝固，散发着同这阴天一样的寒意，那些向着某处行驶的车辆，那些向着某处行走的路人，我看见他们越来越透明，逐渐与消失融为一体。
　　“不好意思，请问你知道朴华书店在哪里吗？”
　　凝固的世界随着那声音突然在我眼前融化，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化成了流水，泛着磷光，星星点点，映在我所见的每一处。
　　我闻声抬起头，有一位穿着灰色的大衣的男人正俯身站在我的身侧，浅色的高领毛衣上垂着一条缀有一枚小巧指环的银灰色项饰，这人面容清俊，此时正带着浅笑看着我，他留着微卷的半长头发，遮住了似佩有耳钉的耳朵，他应该是染了头发，因为那不是正常的乌黑，应该是某种蓝色，又像是青色，带了点灰蒙，不过莫名地很衬托他的气质。
　　在我自顾自地打量他时，他一直没有开口，直至我收回神思，重新看向他的面容时，才发现他一直在看着我眼睛，面带浅笑。
　　我有些不自然，不等他再次询问，我开口：“你可以查电子地图，我不知道该怎么给你指路。”
　　我并没有因为麻烦才这样说，尽管我知道朴华书店在哪里，可我并不会给人指路，我只会说上下左右，因为我分不清东南西北，我担心万一指错了路又会给人家添上多余的麻烦。因此，我只能这样说。
　　男人的笑容里平添了几分羞涩，他挠了挠脸，说：“我不太会用电子地图。”
　　不知是因为他那副略带局促的模样，还是因为他说出的与他这身打扮不太相符的话，我轻笑了出来，他更加局促了。如果不是因为不合适，我还真想多逗逗他，他的岁数应该与我相仿，或许更年轻些，是大学生吗？可能性挺大。
　　我不再笑了，思索了一会，反正我现下无事可做，也不知道离开这里后我该去哪里，于是我这样说：“那正好，我也是要去朴华书店的，坐在这里休息了一会，既然你要去，那一起吧。”
　　他怔了一下，应该是没想到会那么巧，笑容加深了些，说：“那真是多谢了。”
　　如果他没有到来，我会在这里一直坐到八点的公交车驶来，可是八点的公交车还没有驶来，我已经从凝固的空间里离开了。
　　去往朴华书店的路上，我们没有多余的交流，但不说些什么也不太好，所以我还是开口了：“你是哪里人？听你口音应该不是本地人吧？”
　　他走在离我半步远的地方，我只需稍微转个头就能瞥见他。但我没有转头，只听见他回答：“我不在这地方长大，但我是这里的人。”
　　意思是他生于这里，但并不在这里长大，现在又回来了吧，我是这样理解的。不过也没有非问清楚的必要，毕竟度过了这一小段时间，除非某个日子里不期而遇，以后也不会再有见面的可能，就当作平淡的日子里都会出现的小插曲吧，不是每个日子都会以重复的方式度过的。
　　“我不在这地方长大，我也不是这里的人，”我这样说。
　　我从家乡考来这里上了大学，毕业后便待在这里，工作了四年。
　　说不上是对这座城市有了什么情感，没有喜欢也没有讨厌，对家乡也没有想念或者割舍。我选择留下，最初的原因早已在淡水般的日子里同我的过去一起迷失在逆流的时间中，怎么也回忆不起来。忘记了也好，因为尽管想起了，也只会留下失去热情与期望后的淡淡忧伤，与其给自己多添一份伤感，倒不如就此忘记了。
　　我听到他说：“没关系，我们总会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
　　我不禁回头，见他带着浅笑看着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很想认识他，但又觉得其实我们早就认识了。人与人之间不就是这样吗？初见时只匆匆一瞥，第二眼才深觉彼此间早就该相见，再一眼便恍惚认定其实早已相见。
　　三言两语，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朴华书店门口，他上前推开门，转头对我说:“你不进来吗？”
　　我笑了笑，摇头：“其实我没打算来这儿的，这也算让我有事可做。”
　　他笑着点了点头，不得不说，他的笑容真如冬尽后的初春。带着温热流入我的内心，那双明亮的眼睛也似有春光流转，万千珍宝尽匿其中。
　　我听见自己说：“你叫什么名字？”
　　许是我的错觉吧，他的笑容黯淡了，他回答：“我是殆汝，‘等待你’的殆汝。”
　　恍惚间，心中一动，仿佛有一阵风吹动了心中平湖，泛起涟涛，我依稀地记着早在几年前，我遇见过一位同为这个名字的人，可我却记不清他的模样了。
　　“你呢？”
　　我回过神，他看着我，问：“你的名字呢？”
　　“归居，宋归居”
　　他好像在呢喃着什么，然后对我说：“谢谢你带我来到这里，真高兴遇见你，归居。”我目送他走进书店，然后我走上回家的路。
　　压紧的空气似乎松散了些，迎面而来的冷风将我的头发吹得飞扬；过往的车辆和路人也拥有了嘈杂，许多事情在潜移默化中移动着。我抬头深吸了一口气，一股寒冷、清醒的气息涌上大脑，我望着高挂的电线,有一只鸟停在了上面，它在四处张望着什么。
　　许多年前，我透过一扇玻璃窗，望见了，灰蒙的世界里有一只青灰色的鸟，孤独地存在着。
　　耳边的声音消匿，一切又回到了原点，不再流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