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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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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风虽寒也作半个春,自天破晓起,大户人家门前车马不断,只等着自家少爷小姐出门。
恰逢晴日暖阳融融,杨端也不进车厢陪杨夫人一起,独一人骑马跟在一旁。即便杨府一干人起得早,照这慢悠悠的速度抵达城郊也将近晌午。
既是裴家小姐邀人同游,场地也不会寒碜,借来城郊某校场暂用作球场,百姓虽难进入,但也可在外围观看。
在关口查验身份时杨端便注意到场外守着的护卫有些身着御林军的服饰,便多问了一句:“是哪位公主也来了么?”
那人答道:“宁王,雍王,晋王,还有睿王殿下,大人请进去吧。”
“多谢。”
杨嬗的侍女雪医早在门口候着,见人来了便甜甜唤一声:“夫人,少爷,小姐们正等着呢。”
杨成已随他的同僚去了别处,早不见人影,杨端不必担心他,冲雪医颔首,随杨夫人一道往里走。
邓家人一向明事理。杨嬗是由杨夫人一手带大,教得知书达理,况且杨嬗也喜欢与杨夫人相处,要不是有杨成常在一旁搅扰,她也不至于频繁往来两府之间。
杨嬗挑了一匹小马给杨琥,现在正同几个孩子一起玩,周围几位小姐围着杨嬗一道闲聊,见人来了便将杨嬗推至面前。
“见过姐姐——们。”杨端微笑向众人行礼,引起对面一阵低低的交谈。
杨嬗仍只是点头回应。
“杨二郎近来可真是忙的很,多久不见你出来玩了?”说话的正是方刺史的孙女方睦。
杨端便玩笑道:“方大人就要回京,没想到方姐姐先一步坐热这尚书的位置。小官还请方姐姐,日后能在官场上照拂一二!”
见杨端伸手向她作揖,方睦跟着她们一道笑起来:“果然当了官就是不一样,尽学会油嘴滑舌那一套。”
杨端上下打量她一番,问道:“方姐姐是要上场吗?”
天气微凉,方睦只换了一件赤色圆领缺袍,通身布匹皆是新进的越诺布,革带上挂香囊,汗巾已在手中。脚下蹬一双褐皮长靴,还没来得及擦走粘在表面的沙尘。
方睦微微瘪嘴,冲身侧校场旁的高台看一眼,答道:“这不是被赶下来了么。睿王亲自上场,我何苦找罪受?”
循着方睦的提示望过去,飘舞的旌旗间模糊见着几个人影,看起服制便知是几位皇子及其家眷。至于那躺在木椅中乐呵笑着,头发花白、身形臃肿的那位,应当就是宁王了吧。
“世子没来?我瞧着只有雍王晋王。”
“县主不也没来么。”方睦朝众人勾勾手指,待人都凑过去围成一圈,她才低声继续说下去,“宁王很少带宁世子和昌乐县主来这些地方,除了那些个雅集诗会,或是宫里的宴席,哪回见他带了人来?有人问起,就说累了病了不想来。”
如今宁王与宁王妃预备着给世子选一门亲事,倒是能见上这世子几面。
几人聊得火热,全然不管那边上场的几位。
杨端提着球杆,看场上飞驰的英姿,在马蹄荡起的一层又一层黄褐色的帷幕中浮现又藏起。
即便如此,仍能在一众人中分辨出哪位是睿王。
凭那张俊秀的面庞。
依子貌猜母容,除却母家显赫家世,也是贵妃盛宠不衰的原因之一吧。
裴缨也在,陪着裴聆。
离得太远,看不清她们脸上的神情。
身后的讨论声忽然止住,杨端正要回头,却先听见宋襄由远及近的声音:“信甫兄怎么也来了,可真是意外之喜!”
杨端转身,见她们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移到了别处,便笑着敷衍他:“来凑个热闹。”
“信甫兄也爱凑这热闹?为着李将军的事……”宋襄冲她挤眉弄眼,见她不应便又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球杆当空划拉几下,道,“竟不知你喜欢这个,你也要上场么,不如我与你战一场,讨教讨教你的本事!”
她正要答话,又被宋襄身后的人抢过话头:“睿王那场还没结束,兄长莫非是想把睿王赶下去?还不如在此安静观战。”
在宋襄脸上露出厌恶的神情前,宋桓已笑盈盈走到他身旁,恭敬叫了一声“兄长”才又叫出他们二人对面的人的名字。
宋家兄弟,一青一蓝,针锋相对。
直到一声肃鸣打断所有人的对话。
纪元书率先跳下马冲到睿王身边,身后跟着御林军驱散马匹,内侍们匆匆将他抬到帐子里。等御林军封了校场另开一处空地,方睦等也都如愿上场。杨夫人则随从前的闺中密友去了别处,只留杨端一个地名。
不知坐了多久,那抹青衣又出现在她视野里。杨端分开一道目光瞥向他来的方向,果然看到一脸怒气的宋襄,又收回视线继续看马场上的战况,只问道:“宋兄怎么又回来了,也不问过睿王的情况?”
“睿王近来……”杨端听见一道意味不明的长叹,“心神恍惚,况且宫里贤妃娘娘,也说……”
视线再度移到宋襄身上,他依旧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由远及近,再从宋桓眼里跳出来。她看着他与他,他透过她的眼看他。
杨端勾了勾唇。
眼见军营帐子旌旗渐渐隐到丛丛绿叶后,杨端捻了捻箭矢,道:“宋襄看不到我们二人,你可以离开了。”
“你是这样看我的?就不能是单纯想找你聊聊么。”
“哦?我当你先前的话都是胡诌出来,只为了……好啊,说来听听,你知道的消息。”
渐入树林深处。
“自长宁公主入观修行以来,”宋桓微微一顿,杨端等他攀着石壁上的突起慢慢下来,“睿王常常入宫,对外称是去看望贵妃娘娘。多谢。”
“无妨。”杨端收回手,静静听他讲下去。
睿王的确常到贵妃宫中不假,安慰母妃思念皇妹也不假,但据宫人所说,起初睿王能在贵妃宫里待上好几个时辰,有时还能碰上皇帝,渐渐地,他在宫中逗留的时间越来越短,好几回连茶都没喝上一盏就匆匆离开。
宋桓连带着灰色的兔子都被射出的箭吓一跳,宋桓看向杨端,兔子匆匆藏到树后的灌木丛里,再不见踪迹。
杨端放下弓,看向宋桓似怔愣住的眼,问道:“怎么不继续说了?”
经她提醒,宋桓才回过神来,轻咳一声扯开话题:“我竟不知你箭术如此……”
“儿时我们几个常跟孟三在一块儿,学了些皮毛罢了。”杨端拔出陷入地里的箭,借着袖角揩净箭头上的泥,仍不忘调侃一句,“莫不是宫里来了一位相貌非凡的女子,将睿王的魂勾走了?”
宋桓笑起来,待稍微平息下来又继续说道:“有无佳人我并不知晓,只知代王也跟着频繁入宫,不是在皇后娘娘宫里慰问,就是到陛下跟前侍弄汤药。”
有时,二位皇子还能在宫门前碰面,礼节性问候过各回各府。
代王回去,次日上朝依旧是从前毛毛躁躁的样子。只有睿王,每日上朝都越发惫懒松懈,几乎可与代王相媲美。
杨端笑出声连带着手上力度一松,木箭落在脚前的灌丛上,她看向宋桓,道:“妄议皇子可是大罪。”
下一瞬,她目光凝注,示意宋桓看身后,宋桓将后半段话咽回去,看清来人是谁后猛地扯过她藏到树后,眼看双方距离不断缩短,小小的树干当然挡不住两个身形高大的人,杨端一把推倒他,扯过几段藤蔓与几截绿植盖在二人身上。
“是谁?”她低声问他。
“……”宋桓喉结滚动,等杨端俯首看他才哑着嗓子低声回答,“长宁公主,还有一位……不认识。”
“难得出来,”杨端示意他噤声,耳畔长宁公主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就是想见见你。”
未得回答,因此接上的仍旧是少年清脆却又有些粘腻的嗔怪:“我可是费了好大劲才溜出来的,你却一句话也不安慰!”
那人这才答她:“公主受苦了。只是我身份卑贱,公主不必为了我……”
“我说多少遍了,别叫我公主!不要和他们一样,就像父皇、母妃还有皇兄,像一家人一样。”长宁轻轻叹气,“父皇病重,母妃不能出宫,皇兄也不来看我,问纪元书也不肯说。今天还在球场上摔一跤,肯定是因为宫里那个人,我叫婢女去打探过消息,好像是瞧上了沈才人身边的一个宫女。”
杨端与他对视一眼。
果然还是一家子人之间的消息灵通。
“皇兄已经有一位夫人、三位孺人和两位娘子了,还如此花心。我有你,将来也只有一位驸马,同是父皇母妃的孩子,与皇兄比起来,我实在是吃亏。”
男子静默片刻,复又答道:“只要公主开心,即便是做公主的面首,没名没分,我也愿意。”
脚步随交谈声由远及近,再由近及远,细细簌簌。杨端正要拨开盖在身上的遮蔽物,又忽然顿住,见宋桓蹙眉疑惑看向自己,杨端腾出一只手先指向长宁来时的一侧,接着双指在他眼前来回交错移动。
这一道脚步声比前者更干脆利落,似是习武之人,步子很快,没让她等多久就消失在远处。再三确认后面无人跟来,杨端这才推开树枝从他身上起来。
“倒是弄脏了宋兄的衣裳。”杨端拉他起来,指着他衣角的污泥。
“这件还是新衣裳,看来你得留下一张欠条才能回去了。”
杨端看他一眼,只笑一声并不答话。
“嗳,你瞧那边。”宋桓一边说着,一边扯住她往树的另一边藏。
长宁与那男子——看其装扮应是某道观某道士——已穿过树林渡过小溪到了对面草地上。
杨端见四周无人,声音也不会惊到对面的人,便推了推宋桓的手肘,笑道:“怎么每回和宋兄出来,都能听到一些——不得了的话。”
上回在奉春楼,她就听到代王与宋襄的谈话,杨端宋桓这才知宋襄送了个俊俏貌美且颇会些花样的伎子给他。杨端也才知道,宋襄是代王那一边的人。
“怎么不见宋兄也送点什么,向代王表一表忠心?”
宋桓轻咳几声,答道:“我并非兄长那样的人。”
“哦——怎么也不见你去关心关心睿王?”
宋峥一心向着陛下,从未表示过自己要支持哪方皇子,自己两个儿子,一个向着代王几乎要把“我是代王的人”几个字写在脸上,另一个暗中支持睿王的同时还不忘踩一脚宋襄。
宋桓笑而不答,二人又将注意力放到对面那两位身上。
那道士看着二十出头的年纪,生得冰肌玉骨俊逸出尘,任由长宁扯住几乎要臂弯里飞出去的拂尘跟她往前走,却在她转身的瞬间藏起嘴角的笑意。
他脚步停住,从怀里翻出一块干净的帕子,留出一截裹在食指上,俯身向她,轻轻擦去长宁额角的汗。长宁趁他集中资源忙自己手上的事,脸上露出一个坏笑迅速贴到他脸颊上,即便杨、宋二人离得远,也都知道发生了何事。
道士一惊,捂着脸猛直起身往后退,只那拂尘牵住两人,一个不愿松一个不愿放,他也退不了多少,只是别开头嗫嚅道:“公主,这,于理不合……”
宋桓笑着看她:“你想说什么?”
杨端看他一眼,转身要走又不忘小心拨开灌丛,免得动静闹大了扰了那边浓情蜜意的两人。
等走远了,杨端才回他:“我还是比较惜命。”